合宿第一夜的鬼故事风波与那短暂却深刻的肢体接触,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在次日训练时依旧隐约可辨。影山飞雄似乎更加专注于用排球的冲击声来掩盖某种不自在,训练强度有增无减。晴则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数据板和高速摄像机上,只是目光偶尔掠过那个挥汗如雨的身影时,心底会泛起一丝微妙的、带着暖意的波澜。
高强度的合宿训练对装备的损耗极大。下午的分组对抗练习进行到后半段,在一次激烈的鱼跃救球后,影山飞雄皱着眉从地板上爬起来,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右膝的护膝。
那里,黑色的弹性布料侧面,一道不明显的裂口悄然绽开,边缘的线头有些磨损,显然是经历了无数次摩擦和冲击后的结果。他蹙眉看了看,没说什么,继续投入了比赛,但动作间似乎对右膝的着地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训练结束后,队员们三三两两坐在场边休息、补充水分、做放松拉伸。影山走到放背包的角落,拿起水瓶灌了几口,然后低头解下了那双已经陪伴他征战许久的护膝。他拿着那双磨损明显的护膝,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眉头拧得更紧了些,似乎在评估是否还能坚持。
晴正在不远处清点散落的排球,目光不经意扫过,注意到了他手中的护膝和那略显困扰的神情。她放下手中的球,走了过去。
“影山君,护膝磨损了吗?”她轻声问道,目光落在那道裂口上,“这个程度的磨损,保护性会下降很多,容易受伤。合宿还有一天,最好更换一下。”
影山抬起头,看到是她,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嗯”了一声,耳根微微泛红,似乎又想起了昨晚的尴尬。“……备用的一时找不到了。”他声音有些闷,带着点懊恼。他平时并不是个细心的性子,这种后勤细节时常忽略。
“我那里有备用的针线包和一些修补材料,”晴想了想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先简单缝补加固一下,应该能支撑到合宿结束。回去后再换新的。”
影山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提出帮忙。他看了看手中磨损的护膝,又看了看晴认真的表情,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低声道:“……麻烦你了。”
他将护膝递给她,动作有些僵硬。
晴接过还带着他体温和汗湿的护膝,指尖能感受到布料下那坚硬的防护垫轮廓。“等我一下,我去拿工具。”她转身走向自己放在长凳上的背包。
很快,她拿着一个小巧的针线包和一小块用于加固的耐磨布料回来了。她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借着场馆明亮的灯光,开始仔细检查护膝的破损情况。
影山没有离开,也没有坐下,就站在一旁,微微侧着身子,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远处的球网或墙壁上,但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正低头专注缝补的晴。
她的手指很灵巧,捏着细针,穿线、打结、落针,动作细致而平稳。微垂的眼睫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神情专注而安静,仿佛手中正在修补的是什么极其重要的珍宝。
场馆里其他队员的喧闹声似乎都远去,只剩下针尖穿过布料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之间那种微妙而安静的独处氛围。
影山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更加专注地落在她的手上,落在那双在他眼中象征着力量、精准与控制的手,此刻正为他做着如此细致琐碎的事情。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心中蔓延开来,有点痒,有点暖,还有点…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看着那黑色的护膝在她白皙的指间被翻转、抚平,看着细密的针脚一点点将裂口缝合,看着她偶尔用指尖轻轻捋平布料的褶皱……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凝滞在她正在缝合的护膝侧面,那个用白色丝线绣着的、飞扬飘逸的「飞」字上。
他的嘴唇动了动,一个盘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在这种安静得近乎令人心慌的氛围中,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低低地脱口而出:
“……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沙哑。
晴缝补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嗯?影山君,你说什么?”
影山像是被惊醒般,眼神闪烁了一下,喉结滚动,似乎有些后悔问出口,但话已出口,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些,目光却依旧有些游移:
“……为什么选蓝色?”
问题没头没尾,但晴瞬间就明白了。他问的是她之前送他的那个、内侧绣着晴空云朵的新护腕的颜色。
她的脸颊微微热了一下,低下头,继续手中的针线活,以此来掩饰一瞬间的羞涩。细针再次穿过布料,她沉默了几秒,仿佛在组织语言,然后才轻声开口,声音柔和而清晰:
“因为……”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护膝上那个“飞”字的绣线,“……蓝色,像你托球时的天空。”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影山的心底漾开层层涟漪。
像你托球时的天空……
影山怔住了,深蓝色的眼眸微微睁大,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低垂的侧脸。他从未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不是出于球队配色考虑,也不是随便选的,而是……这样一个带着诗意和独特视角的理由。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体育馆穹顶下他高高托起的排球,室外训练时阳光穿透云层落在球体上的光晕,比赛时那片广阔的、承载着所有人梦想的苍穹……以及,每一次完美托球出手时,他仰望的那片无垠的蓝。
原来,在她的眼中,他的托球,是和那样的天空联系在一起的吗?
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情绪瞬间充盈了他的胸腔,撞得他心跳都漏了一拍。他只觉得耳根发热,喉咙有些发干,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晴没有抬头看他,却能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她缝完最后一针,仔细地打了个结,然后用牙齿轻轻咬断了线头。她拿起另一只完好的护膝,对比着看了看缝补好的地方,确认足够牢固。
“好了,”她将修补好的护膝递还给他,脸上带着浅浅的、如释重负的微笑,“应该没问题了。”
影山有些机械地接过护膝,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的指尖,带来一阵微弱的电流感。他低头看着护膝侧面那道几乎看不见的、工整细密的缝线,又看了看那个白色的“飞”字,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谢谢。”
他的声音依旧有些低哑,却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不客气。”晴笑了笑,开始收拾针线包。
就在这时,结束了放松拉伸的日向翔阳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好奇地凑近:“咦?影山你的护膝坏了吗?哇!晴学姐帮你缝好了?好厉害!”
他的大嗓门瞬间打破了两人之间那层安静的薄纱。其他队员也被吸引,投来目光。
“哦?经理小姐连针线活都这么拿手吗?”田中笑着调侃。
“真是贤惠啊!”西谷竖起大拇指。
影山像是被惊扰的猛兽,瞬间恢复了平时那副生人勿近的冷硬表情,一把抓过护膝和地上的背包,粗声粗气地对着日向道:“吵死了!笨蛋!走了!”说完,几乎有些仓促地转身,大步朝着更衣室的方向走去,只是那通红的耳根,依旧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晴看着他那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低头轻笑了一下。
第二天,合宿训练的最后一项内容,是针对最近重点演练的几套新战术进行实战模拟检验。乌养系心教练特意安排了高强度的对抗,模拟全国大赛上可能遇到的强劲对手。
比赛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双方都拼尽全力,每一次得分都异常艰难。影山飞雄的“负节奏快攻”在实战中经受着严峻的考验,时而成效显着,撕开防线,时而因为配合生疏或对方针对性防守而失误。
比分交替上升,战况陷入胶着。关键时刻,影山再次尝试利用“负节奏”组织快攻,然而这一次,对方的拦网手似乎预判到了他的意图,提前移动,双人拦网如同铜墙铁壁般封死了日向的进攻路线!
“糟糕!”日向在空中暗叫不好。
电光火石间,影山眼神一凛,手腕猛地有一个极其细微的、违背原定计划的抖动变化!硬生生在半空中改变了球的旋转和力度!
排球以一种更加诡异、更加下沉的弧线,险之又险地擦着拦网手的指尖飞过,直坠后场空档!
“砰!”
球重重砸在界内!
得分!
“好球!影山!”泽村大地大喊。
“漂亮的调整!”菅原孝支赞叹。
然而,完成这次极高难度调整传球的影山,在落地时,右膝猛地一拧,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踉跄了一步才勉强站稳!他的眉头瞬间拧紧,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痛苦神色,手下意识地捂向了右膝外侧!
虽然他只是极快地放下了手,强行站直了身体,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投入比赛,但一直密切关注着场上情况、尤其是他刚才完成那次惊险传球后落地动作的晴,心脏猛地一紧!
她立刻调出高速摄像机刚才捕捉到的画面,慢放、定格——
画面清晰地显示,在他落地拧身的瞬间,右膝旧护膝侧面,她昨天精心缝补加固的地方,承受了巨大的扭转力,线脚似乎有瞬间的绷紧变形!虽然最终没有再次开裂,但那个瞬间的冲击力绝对不小!
他刚才那个表情……是疼的吧?
晴的眉头担忧地蹙起。
接下来的比赛,影山似乎并未受到太大影响,依旧生龙活虎,但他的跑动和起跳,在晴的专业眼光看来,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下意识的保护性调整。
训练赛结束后,队员们疲惫却兴奋地讨论着刚才的精彩瞬间,陆续走向场边休息。
影山走到放水壶的地方,拿起水瓶,仰头喝水,喉结剧烈地滚动着,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和训练服。他放下水瓶,习惯性地抬手擦了擦下巴的汗,目光下意识地扫视场边,似乎在寻找什么。
然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正在整理器材的晴身上。
他犹豫了一下,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最终还是迈开步子,朝着她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比平时稍慢,右腿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不自然,但被他强行掩饰得很好。
走到晴面前,他停下脚步,目光有些游移,不太敢直视她的眼睛,耳根又隐隐泛红。他抿了抿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那个……昨天晴帮他缝补好的、旧的黑色护膝。
护膝上还带着汗湿和尘土,侧面那道缝线依旧牢固。
他拿着护膝,递到晴面前,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和……恳切?
“……这个,”他顿了顿,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护膝上那个白色的“飞”字,又迅速移开,“……还能……再加固一下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带着一种与他平时球场上的霸道强势截然不同的、罕见的示弱和依赖。
晴看着他递过来的护膝,又抬头看向他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闪烁着不自在却异常认真的蓝色眼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他明明可以直接要求换新的备用护膝,但他却拿着这个她缝补过的、旧的、甚至可能已经不太够用的护膝,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再次来到她面前。
这不仅仅是在请求修补一件装备。
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认可,一种笨拙的信任,一种……独特的依赖。
晴接过护膝,指尖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汗水和他的体温。她仔细检查了一下缝线,虽然承受了巨大冲击,但依然牢固,只是边缘的布料磨损更严重了些。
“缝线没问题,很牢固。”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不过这里的布料磨损更厉害了,保护性会差很多。我那里有新的备用护膝,和队里发的是同款,你先用那个吧,这个旧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影山却突然打断了她,语气有些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
“不用新的。”他说道,目光终于抬起,直直地看向她,深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异常坚定的光芒,“……就要这个。”
就要这个。
这个她亲手缝补过的。
这个带着那个白色“飞”字的。
这个……她触碰过、修复过的。
晴愣住了,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持,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眼神中的那份固执,远超对一件普通运动护具的依恋。
半晌,她轻轻点了点头:“好,那我再帮你把边缘磨损的地方多贴一层加固衬布,应该能更好一些。”
影山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一丝,低声道:“……嗯。”
晴拿出针线包和备用材料,再次低头为他缝补起来。这一次,影山没有走开,也没有东张西望,他就安静地站在一旁,微微低着头,目光专注地落在她灵巧的手指和那双旧的、却被他执意要留下的护膝上。
场馆的灯光柔和地洒下,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周围队友的喧闹声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却无比紧密的羁绊感。
仿佛针线缝合的,并不仅仅是一双磨损的护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