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慵懒地透过体育馆高窗,在地板上投下斜长的光斑。训练结束后的体育馆,喧嚣渐渐散去,只剩下零星的收拾器材的声响和队员们放松拉伸时发出的轻微呻吟。空气里还残留着汗水和拼搏的气息,但氛围已趋于平静。
星野晴独自一人站在靠近储物柜的角落阴影里。她刚刚整理完今天的训练记录,数据板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还带着墨水的微光。她拿出手机,习惯性地查看是否有重要信息。屏幕上,一个没有保存姓名、却早已刻入记忆深处的号码显示着未接来电。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了几秒,最终,还是按下了回拨键。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了。
“喂?”一个低沉、带着不容置疑威严感的男声从听筒里传来,没有任何寒暄。
“父亲。”晴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今天的训练结束了?”星野宗一郎的声音直接切入主题,没有任何多余的关心。
“是的,刚结束。”晴回答。
“嗯。”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随即是直截了当的质问,“我听你母亲说,你最近把所有课余时间都耗在那个排球部了?当什么经理?记录数据?”
晴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是的,我在担任排球部经理。”
“胡闹!”星野宗一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不悦和斥责,“你才高一!而且考试就在眼前!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那种毫无意义的社团活动上?记录几个跳来跳去的数字?这能帮你考上东大吗?能帮你拿到推荐资格吗?”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箭矢,穿透听筒,直刺晴的耳膜。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否定和压力。
“排球不是毫无意义。”晴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在做有价值的工作。”
“价值?”星野宗一郎嗤笑一声,语气充满了不屑,“价值就是看着一群高中生玩球?记录他们跳了多高?跑了多远?星野晴,我送你去乌野,不是让你去玩过家家的!你的价值应该在更重要的地方体现!在学业上!在未来的规划上!而不是在这种浪费生命的社团活动里!”
“父亲,我……”
“够了!”星野宗一郎粗暴地打断她,“我不想听你那些幼稚的辩解。立刻退出那个排球部,把精力都收回来放在学习上。下个月我会亲自去仙台检查你的模拟考成绩。如果还是这样不务正业,后果你自己清楚。”
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忙音。星野宗一郎甚至没有给她再开口的机会,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冰冷的忙音在寂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刺耳。
晴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硬地站在原地。手机屏幕的光映照着她低垂的脸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父亲冰冷而严厉的话语,如同沉重的枷锁,一层层缠绕上来,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毫无意义”、“浪费生命”、“不务正业”……这些词像针一样扎在心上。她热爱排球部的工作,那些数据,那些分析,那些看着队员们一点点进步的瞬间,对她而言都充满了意义和价值。但在父亲眼中,这一切都只是“玩过家家”。
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委屈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上心头。她努力维持的平静外壳,在这一刻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酸涩的热意。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股翻涌的情绪。不能在这里,不能被人看见。
晴猛地转身,快步走向体育馆角落一个堆放清洁用具的狭窄储物间。她拉开门,闪身进去,反手轻轻关上了门。
狭小的空间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淡淡的清洁剂和灰尘的味道。隔绝了外面的声音,这里显得更加寂静。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晴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她缓缓蹲下身,将脸埋进膝盖里。手机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压抑许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控制。滚烫的泪水无声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浸湿了膝盖处的布料。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肩膀微微地、不可抑制地颤抖着。父亲严厉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混合着对排球部工作的热爱和不舍,以及对未来的迷茫和压力,形成一股巨大的漩涡,几乎要将她吞噬。
就在她沉浸在无声的泪水和沉重的情绪中时——
“咔哒。”
储物间的门把手,毫无预兆地被从外面拧动了!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晴的身体猛地一僵,瞬间抬起头!她甚至来不及擦掉脸上的泪水,惊愕地看向门口。
逆着门外透进来的光线,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挡住了大部分的光源。影山飞雄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出现在门缝里,他似乎是来找什么东西,眼神带着一丝惯有的不耐烦和直接。
然而,当他看清储物间里蹲着的晴,以及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泛红的眼眶时,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狭小的储物间里,空气变得异常粘稠。晴能清晰地看到影山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和……一丝极其罕见的、名为“无措”的情绪。他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这一幕。
影山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他那双总是锐利如鹰、带着审视和命令的眼睛,此刻却显得有些茫然,甚至……有些笨拙。他下意识地想退出去,但脚步却钉在了原地。
晴也僵住了。她没想到自己最狼狈、最脆弱的一面,会被这个最意想不到的人撞见。她下意识地偏过头,用手背飞快地抹去脸上的泪水,试图恢复平日的冷静,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和泛红的鼻尖却出卖了她。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条门缝,在昏暗的光线中对视着。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尴尬。
几秒钟后,影山似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生硬地移开视线,不再看晴的脸,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某个清洁桶上,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装出来的、比平时更加冰冷的腔调,突兀地打破了沉默:
“日向的斜线球角度……该调几度?”
他的问题如此生硬,如此不合时宜,与此刻的氛围格格不入,简直像从另一个星球飘来的。
晴愣住了,抬起还带着水汽的眼眸,茫然地看着他。
影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得有多离谱,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耳根处似乎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他不再等晴的回答,猛地转过身,动作有些僵硬地大步离开,甚至忘了关上门。
“砰!”储物间的门因为惯性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发出一声轻响。
狭小的空间再次陷入昏暗。
晴依旧蹲在原地,脸上的泪痕未干,但眼中的茫然和悲伤却被影山那突兀到近乎滑稽的问题冲淡了不少。
日向的斜线球角度……该调几度?
她看着重新关上的门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攥得发白的手机。父亲冰冷的斥责声似乎还在耳边,但影山那生硬、笨拙、却又带着某种奇异力量的问话,却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激起了圈圈涟漪。
她缓缓站起身,深吸一口气,用手背彻底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虽然眼眶还有些红,但眼神已经重新变得沉静。
她打开储物间的门,走了出去。
体育馆里,影山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一个挺拔而略显僵硬的背影,消失在通往更衣室的走廊尽头。
晴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数据板。刚才的脆弱和无助,仿佛被那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强行按回了心底深处。
她拿出笔,在数据板空白处快速写下几个字,像是在回答影山的问题,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斜线球角度优化:建议下调5°-7°,增加手腕内扣控制。】
写完,她合上数据板,挺直脊背,朝着记录台走去。窗外的阳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坚定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