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架上,时间仿佛被冻结,又仿佛在加速流逝。短暂的宁静被纱夏极力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莉兹那如同破风箱般粗重、夹杂着痛苦呻吟的呼吸声割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水和一种冰冷的铁锈气息。夜雀背靠着粗糙而冰冷的岩壁,感觉那寒意正透过皮甲,一丝丝渗入她的骨髓。她像一尊被冰雪覆盖的雕像,只有胸腔微不可察的起伏和那双在昏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不断扫视着幽暗裂缝深处的眼眸,证明着她极度的警惕与清醒。她强行压下四肢百骸传来的酸软和太阳穴的阵阵抽痛,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炼金矩阵,冰冷地计算着每一分风险与可能。
莉兹的状况糟糕到了极点。 大量失血让她原本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变得惨白透明,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色,微微颤抖。胸口那道被冰锥撕裂的伤口,虽然被纱夏耗尽全力施展的【中级疗愈术】勉强闭合了表层,止住了奔涌的鲜血,但内里的肌肉组织严重受损,甚至可能伤及了肋骨,更别提那深入骨髓的冻伤,正持续散发着麻痹性的剧痛。她此刻连依靠岩壁站立都显得摇摇欲坠,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会牵扯伤口,让她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战斗力几乎归零。
纱夏的魔力已然枯竭。 过度透支精神力的恶果显现无遗,她感到脑袋里像有无数根针在扎,视线偶尔会出现短暂的模糊,浑身发冷,止不住地打颤。原本能够稳定维持的【真知之光】,此刻只剩下法杖顶端一缕微弱得如同萤火的光晕,光圈缩小到仅能勉强照亮三人鞋尖前的一小片布满碎冰和湿滑苔藓的地面,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而夜雀自己, 体力也濒临警戒线。连续的高强度爆发、精准到毫厘的刺杀,对她肌肉的负荷和精神专注力都是极限考验。她能感觉到握匕的手腕传来隐隐的酸痛,匕首的锋刃在与那些坚硬冰晶的无数次碰撞中,已经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细微卷口和磨损。
“必……必须……尽快离开……”莉兹的声音虚弱得如同游丝,带着明显的嘶哑和气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这地方……像个……冰窖……太暴露了……上面那些……东西……迟早会……”
夜雀无声地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如同两把锥子,投向那条横向裂开的、仿佛巨兽食道般的幽深裂缝。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吞噬了所有光线,只有极远处偶尔几点幽蓝或惨绿的磷火,如同鬼魅的眼睛般闪烁一下,旋即被更大的黑暗吞没,留下更深的诡异与不安。“这是唯一的路。但里面……”她顿了顿,声音低沉,“可能比外面更危险。”
就在这死寂的间隙,一阵极其细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咔嚓”声,从裂缝入口上方约三四米处的冰壁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踩碎了松动的冰层。夜雀的耳朵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只见一只体型仅有家猫大小、甲壳颜色几乎与冰壁融为一体的【冰窟潜伏者幼体】,正用它尖锐的步足如同蜘蛛般悄无声息地向下探索,它那对尚未完全明亮的猩红复眼,已经带着初生的残忍,锁定了冰架上这三个显眼的“热量源”!
“被发现了!”夜雀的心猛地一沉!绝不能让这只侦察兵发出警报!
她的身体反应超越了思考,如同被压紧到极致的弹簧般骤然释放!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匕首带着撕裂空气的微弱尖啸,直取那只幼体潜伏者相对脆弱的头颅与身体的连接处!这一击,凝聚了她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速度与精准,务求一击绝杀!
“噗——!”匕首毫无阻碍地刺入了目标!那幼体潜伏者甚至来不及发出完整的嘶鸣,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猩红的目光迅速黯淡。
然而,异变陡生!就在它生命气息彻底消散的瞬间,一种深植于这种怪物本能中的、用于警示同族的特殊腺体猛地收缩、爆裂!并非能量爆炸,而是发出了一种极高频、极具穿透力的尖锐嘶鸣,如同用指甲刮擦玻璃般刺耳!
“吱嘎——!”
这声音在寂静封闭的裂缝中被无限放大,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
“嘶嘶嘶——!”
“咔嚓!咔嚓!咔嚓!”
刹那间,远处原本死寂的黑暗深处,如同被投入石子的蜂巢,瞬间沸腾了!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节肢敲击冰面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伴随着能量核心被激活的低沉嗡鸣!无数猩红的光点,先是零星亮起,随即如同燎原的星火,成片成片地在深邃的黑暗中点亮,并开始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朝着她们所在的冰架方向汇聚、移动!那是一片正在苏醒的、冰冷的死亡潮汐!
“糟了!全面惊动了!”夜雀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语速快得如同爆豆,“它们在集结!不能等它们合围!”
她瞬间做出了唯一可能的选择,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趁现在阵型还没完全形成,冲进去!赌这条裂缝的尽头是生路,或者至少能找到一处狭窄的隘口!”
留下,是坐以待毙;后退,上方平台已是死地。唯有向前,冲进那未知的、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黑暗深渊,才可能在那狭小的缝隙中,博取一线微乎其微的生机!
“走!”莉兹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低吼,凭借着顽强的意志,用那柄已经变形的断剑死死撑住身体,强行迈开了如同灌铅般沉重的双腿。每一步踏出,胸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摇晃。
纱夏立刻扑上前,用自己瘦弱的肩膀奋力顶住莉兹腋下,试图分担她的重量,她能感觉到莉兹全身的重量和那无法抑制的颤抖。
夜雀不再犹豫,宛如离弦之箭,率先冲入了裂缝的黑暗之中。她不再刻意收敛脚步声,将速度提升到极限,身影在微弱得可怜的【真知之光】边缘摇曳,如同在冥河边缘起舞的幽魂。她的双眸努力适应着几乎为零的光线,依靠着刺客对气流的感知和脚下反馈的触感,艰难地分辨着前方坎坷的地面——那里布满了滑溜的冰层、尖锐突兀的岩石和隐藏的裂缝。
仅仅冲出不到二十米,迎面就撞上了三只闻声最先赶来的成年潜伏者!它们似乎也对猎物的主动冲锋感到意外,出现了瞬间的迟滞。
“别纠缠!冲过去!”夜雀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厉色。她的身形没有丝毫停顿,匕首划出凌厉的弧线,并非追求击杀,而是以攻代守,精准地格开一只潜伏者的扑击,同时脚步一错,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另一只的冰锥喷射。莉兹也同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凭借一股悍勇之气,将断剑横扫而出,虽然力道不足,却也将第三只逼得后退了一步,为队伍打开了缝隙!
没有丝毫恋战!甚至没有回头确认战果!三人心中只剩下一个燃烧的念头:向前!不顾一切地向前冲!
裂缝内部的环境比想象中更为恶劣。通道并非笔直,而是蜿蜒曲折,时而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时而又会出现令人晕眩的断崖,需要冒险跳跃。脚下湿滑无比,冰冷的融水浸透了鞋袜,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头顶不时有冰冷的、带着腥味的水滴滴落,或是松动的冰块、石笋轰然砸下,激起一片碎屑。而那浓稠的黑暗,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不断吞噬着纱夏法杖上那点微弱的光芒,试图将这三缕生命之火彻底掐灭。身后,怪物聚集的嘶鸣声、爬行声越来越近,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死亡的阴影紧追不舍。
莉兹几乎完全依靠纱夏的搀扶和本能在移动,她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浮沉,全凭一股“不能倒下”的顽强意志在支撑着身体。纱夏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搀扶莉兹的手臂酸痛麻木,自己的呼吸如同扯风箱般艰难,对无尽黑暗和未知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但她死死咬住下唇,甚至咬出了血,脑海中只有一个简单的信念:跟着夜雀,不能成为累赘,不能停下!
夜雀的心也一点点沉向深渊。身后的追杀声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颈后呼吸,而前方的道路却仿佛永无止境,并且……她敏锐地感觉到,通道似乎在逐渐收窄,空气也变得更加污浊、沉闷,带着一股浓烈的硫磺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有机物腐烂的甜腥气。这绝非好兆头。
这是一场在黑暗肠道中与死神进行的绝望赛跑。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但停下脚步,就意味着立刻被身后汹涌的黑暗彻底吞噬。她们只能在这条仿佛通往地狱深处的通道里,压榨出生命的最后一丝潜力,拼命向前狂奔,将所有的未来,寄托于那未知的、吉凶未卜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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