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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王谷的晨雾,如同谢云舟心底那片无法言说的怅惘,丝丝缕缕,缠绕在青翠的山谷与寂静的竹舍之间,最终被初升的朝阳悄然驱散,只留下深埋于沉香木箱底暗格中的、一场无疾而终的幻梦。而在千里之外的煌煌帝都,紫禁城的金瓦在春日暖阳下闪烁着耀目的光辉,时间的洪流裹挟着既定的命运与来之不易的安宁,沉稳而坚定地向前奔流,将那些属于过往的遗憾与挣扎,暂且冲刷至记忆的浅滩。

新朝鼎立,根基渐稳。数年来的朝堂风云变幻、边境金戈铁马,终于在帝王萧无痕以雷霆手段与深沉心术的双重掌控下,尘埃落定。宣政殿内,虽偶有因新政推行而起的细微波澜,但大局已定,势不可挡。九州疆域之内,饱经战火摧折的民生,如同久旱逢甘霖的草木,开始顽强地复苏,显露出勃勃生机。这是一个被精心赢取的、珍贵的和平间隙,连带着这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阙,其内部往日那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肃杀与紧绷,也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温润平和的活水,悄然软化、舒缓。

时值春深,日光明媚得恰到好处,既不炽烈,亦不寡淡,如同上好的金箔,均匀地洒落在御花园的亭台楼阁、奇花异草之上。前几日那股挥之不去的倒春寒余威,已被这暖意彻底涤荡。空气里,泥土解冻后特有的湿润腥气,与上百种正值花期的植物散发出的、或浓或淡的甜香交织在一起,其间还混杂着刚被宫人精心修剪过的草坪,断口处溢出的青草汁液的清新气息。彩蝶翅膀上斑斓的粉末在光束中闪烁,如同舞动的精灵;黄莺、画眉在枝桠间跳跃,鸣声清脆悦耳,交织成一曲生机盎然的春之乐章。

在御花园最为开阔敞亮、引活水而成的一湾碧池旁,那片最为柔软丰茂的草地上,两个小小的身影,构成了这春日画卷中最灵动的一笔。

年长的男孩约五岁光景,身着一袭宝蓝色暗纹龙鳞云锦袍,腰间束着同色镶白玉带钩的腰带,足蹬软底鹿皮小朝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结成端正的童子髻,以一根简单的青玉簪固定。他的面容白皙精致,五官仿佛被造物主精心雕琢过,尤其那双眼眸,竟是奇妙地融合了父母的精髓——瞳仁是继承了父亲的深邃墨色,如古井寒潭,幽深难测;眼型却偏似母亲的凤眸,眼尾微微上挑,只是年纪尚幼,线条尚存圆润,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清澈,但已然能预见日后清冷疏离、俊逸非凡的模样。此刻,他正背对着妹妹,小小的身板努力挺得笔直,负手立于一棵花开如锦、云蒸霞蔚的西府海棠树下。粉白的花瓣偶尔随风飘落,点缀在他宝蓝色的衣襟肩头,他也恍若未觉,全副心神都沉浸在面前的虚空之中,口中清晰而平稳地诵读着《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童声尚带奶气,却吐字清晰,节奏分明,带着一种远超同龄人的沉稳与专注。他便是当今太子,萧慕歌,小名歌儿。名字取自“萧声慕歌”,蕴含着其父内心深处,对那段充满痛楚与误解的过往,一份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愫与最终的和解。

不远处,一个穿着如同初绽桃蕊般娇嫩粉霞色罗裙的小女娃,正蹲在厚绒毯似的草甸上。她约莫三岁,圆圆的脸蛋像刚出蒸笼还冒着热气的水晶包子,白嫩中透出健康的红晕。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宛如浸泡在清澈水银中的顶级黑曜石,骨碌碌地转动着,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无限好奇与未被规则束缚的灵动机敏。长长的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子,随着她眨眼的动作扑闪扑闪。她是公主,萧念九,小名九九。这名字,是萧无痕亲自所取,“念九”二字,直白而深刻地烙印着他对凤九歌那些年求而不得、失而复得后,深入骨髓的执念与珍视,祈愿这份缘分能够念念不忘,长长久久。

九九的身边,散放着几只小巧玲珑、质地温润的白玉浅碟,里面盛放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等数种色彩明艳的膏状物。这并非寻常画师所用的矿物或植物颜料,而是药王谷少主谢云舟离京远游前,特意为这位小公主精心调制的“娃娃彩”。这位被凤九歌视为兄长、被孩子们唤作“谢舅舅”的神医,心思缜密,深知孩童天性好奇,易将手中之物放入口中,便煞费苦心,选取完全可食用的各色鲜花汁液、无害矿物粉末,再佐以几味性味平和、甚至略带益气安神效果的药材基底,反复调试,才得了这套色彩饱和、触感细腻顺滑,且绝对安全的专用彩膏。

此刻,九九那只肉乎乎、手背上还带着几个可爱小窝窝的右手,正紧紧攥着一支特制的、笔杆短小圆润适合孩童抓握的狼毫小笔。笔尖已然蘸饱了浓稠乌黑的彩膏。她像一只发现了猎物、正准备发起突袭的雪白小猫儿,屏住了细弱的呼吸,踮着脚尖,以一种自以为悄无声息、实则笨拙可爱的姿态,一点点挪移到正全心背诵文章的哥哥身后。歌儿沉浸在“寒来暑往,秋收冬藏”的天地至理中,心神澄澈,全然未觉身后逼近的“小危险”。

九九瞅准哥哥背诵到关键处、心神最为凝聚的瞬间,抬起小胳膊,用那饱蘸黑彩的笔尖,带着混合了恶作剧的兴奋与“艺术创作”的庄严感,小心翼翼地在哥哥那件用料考究、剪裁合体、挺括不凡的宝蓝色锦袍后心位置,开始了她的大作。她画得极其专注投入,圆圆的小眉头因为用力而微微蹙起,粉嫩如花瓣的唇瓣紧紧抿成一条认真的直线。先是一个略显椭圆的、厚厚的龟壳轮廓,然后是四只从壳边伸出来的、短胖可爱的小爪子,接着是一个从龟壳前端探出来的、带着一点点尖尖的小脑袋,最后,还不忘在龟壳中央,歪歪扭扭地添上几道代表龟甲纹路的交叉线条。

一只虽然笔触稚嫩拙朴、却形态俱全、憨态可掬的黑色小乌龟,便如此赫然“趴”在了当朝太子殿下尊贵的袍服之上,成为了一道极其突兀又充满童趣的风景。

歌儿终于将“谓语助者,焉哉乎也”最后一个音节清晰吐出,完成了今日太傅布置的晨课任务。他轻轻吁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小小肩头微微放松下来,正想转身去看看妹妹在一旁安静地玩了些什么。这一转身的动作,立刻让他感觉到后背心处的衣料传来一种异样的、微微的粘连感和阻力,仿佛有什么东西附着在上面,尚未干透。

他停下转身的动作,有些困惑地微微侧过头,试图用眼角的余光向后瞥去,奈何孩童身体柔韧性虽好,视角却终究有限,看不真切背后的情形。他不由得伸出小手,反手向后背心处摸索而去,指尖立刻触碰到了那一片尚未完全干燥的、带着凉意和粘腻感的颜料区域。

九九见哥哥终于发现了她的“杰作”,再也忍不住,“咯咯咯”地欢笑起来,那笑声清脆得如同无数颗细小的玉珠接连不断地跌落冰盘,充满了计谋得逞的、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喜悦。她丢开手中那只“作案工具”小狼毫,用力拍着自己肉乎乎的小手掌,围着暂时动弹不得的哥哥兴奋地蹦跳转圈,大声宣告:“龟龟!哥哥背上有龟龟!好看的龟龟!”

出乎意料的是,歌儿并没有像大多数这个年纪的男孩那样,因为心爱的衣袍被毁或者被妹妹捉弄而立刻气急败坏、跳脚指责。他只是先是明显地愣了一下,似乎大脑需要一点时间来处理“太子袍服”与“背后乌龟”这两个完全不相干的概念之间的联系。随即,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努力模仿着父皇萧无痕、试图维持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威仪的小脸上,浮现出一丝清晰的、与他年幼外表极不相符的无奈之色。他缓缓地、彻底地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妹妹因为极度兴奋而变得红扑扑、如同熟透苹果般的小脸蛋上,那双遗传自母亲的凤眸里,非但没有升起半分恼怒的火焰,反而缓缓漾开了一种极其柔软的、近乎纵容的宠溺波光。

“九九,”他开口,声音里还残留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奶气,但语调却已刻意模仿着父皇平日里的沉稳持重,“你又调皮了。这……是谢舅舅前几日才托人送进宫的新颜料吗?颜色这般好,莫要随意浪费了才是。” 他甚至没有先去追究自己这件价值不菲、象征身份的太子常服被画花了的“严重”事件,反而首先关心起妹妹是否糟蹋了别人精心准备的礼物。这份过早成熟的懂事与对妹妹近乎无原则的包容,让恰好漫步而来、无声无息将这一幕完整收入眼底的凤九歌,心头仿佛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瞬间被一股汹涌的暖流击中,酸软悸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凤九歌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宫装常服,衣裙料子是顶级的软烟罗,行走间如水波流动。裙摆及袖口处,只用银线疏疏地绣了几竿姿态清癯的翠竹,更显飘逸出尘。她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并未梳成皇后大妆时那般繁复沉重的发髻,只是简单地绾了一个慵懒而不失韵致的堕马髻,发间斜斜插着一支通体无瑕、莹润生光的白玉长簪,除此之外,周身再无半点珠翠环绕。褪去了母仪天下所必须的威仪华服与浓重妆容,此刻的她,眉宇间也淡去了重生归来初期那萦绕不去的沉郁与历经世事的凌厉锋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安宁岁月与家庭温暖细细浸润后,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温婉与平和。明媚的春光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柔和的光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是从一幅恬淡的水墨画中走出,宁静,美好,不染尘埃。

她本是估摸着时辰,想着孩子们晨课与玩耍该告一段落,特意前来寻他们一起去偏殿用些茶点。却未曾想,尚未走近,远远地便瞧见了这样一幅充满了天真童趣、令人忍俊不禁的画面。当她的目光穿透斑驳的树影,最终精准地落在儿子背后那只虽然线条歪扭、却形态憨拙可爱的黑色小乌龟上时,脚步不由得一顿,先是愕然地怔住,随即,一股难以抑制的、发自心底最深处的笑意,便如同被春风鼓荡的泉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上,直冲喉间。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前世的零星碎片——那个未曾有机会降临人世、便随着她一同在那场滔天大火中化为灰烬的孩子……那个她连模样都未曾见过的歌儿。若他当年得以平安出生,健康成长,是否也会如同眼前这个孩子一般,早慧而懂事,沉稳而包容?是否也会有一个如同九九这般灵动活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妹妹,围绕在他身边,带来这般吵闹却又无比珍贵的烦恼与欢乐?那些浸透了血与泪、充满了遗憾与彻骨痛楚的记忆,在此刻眼前这片温馨得近乎奢侈、安宁得如同梦幻的画面对比之下,仿佛也被这温暖的春日阳光晒得褪了色,化为了内心深处一声轻不可闻、却沉重无比的、混合着无尽庆幸与酸楚的叹息。

幸好。

苍天终究并非全然冷酷。

此生,终究是不同了。

她没有立刻出声惊扰这美好的瞬间,而是悄然驻足在一丛开得正盛的粉紫色杜鹃花后,静静地、贪婪地凝视了片刻。看着儿子那努力板着、却终究难掩稚气的小脸上故作老成的表情,看着女儿那无忧无虑、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纯粹快乐的笑容,只觉得自己的胸腔里,被一种名为“幸福”的、滚烫而饱满的情绪填充得没有一点缝隙,满溢得几乎要冲破喉咙。这种平凡的、琐碎的,甚至带着些许胡闹与不合礼仪的日常,于她而言,是历经了两世轮回、挣扎于地狱边缘、拼尽了所有心力与运气才最终换来的、千金不换的无价珍宝。

终于,她再也无法抑制那盈满胸腔的笑意,任由它化作一声轻柔而悦耳的轻笑,从那微微上扬的唇角逸出。那笑声,如同初春时节最和煦的春风,温柔地拂过寂静山谷中的每一根琴弦,带起一阵令人心旷神怡的涟漪。

正专注于“龟寿”话题的歌儿和九九,闻声同时转过头来。

“母后!” 九九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发现了属于自己的轨道,她立刻撒开小短腿,像一颗被发射出来的、粉嫩嫩的小炮弹,“噔噔噔”地就朝着凤九歌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地一把紧紧抱住凤九歌的腿,仰起那张红扑扑的、写满了兴奋与邀功神色的小脸,迫不及待地大声宣布:“母后快看!快看呀!九九画的龟龟!是送给哥哥的!” 那小模样,骄傲自豪得像一只刚刚成功开屏、急于向全世界展示自己美丽尾羽的小小孔雀。

歌儿见到母后,也立刻转过身,先是下意识地想把背后那只乌龟藏起来,发现徒劳后,便迅速恢复了太子的仪态,规规矩矩地向着凤九歌行了一个标准的揖礼,小脸蛋上飞起两抹不易察觉的红晕,似乎对于被母后看到自己如此“不雅观”的一面感到十分窘迫,但仍旧努力维持着镇定:“儿臣参见母后。”

凤九歌弯下腰,眉眼间盈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她先是伸出双臂,将那个像颗小糖球般粘在自己腿上的女儿稳稳地抱了起来,搂在怀中,感受到那小小身体传来的温热与依赖。然后,她用空着的那只纤纤玉手,极其轻柔地抚了抚儿子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发顶,指尖怜爱地拂过他尚且柔软服帖的发丝,仿佛在安抚他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们歌儿今日的文章背得极好,”她先是语气温和地肯定了儿子的勤奋与专注,目光中满是赞赏,“声音清朗,断句精准,太傅若是听了,必定欣慰。” 然后,她的目光才似笑非笑地、缓缓移到他后背那处醒目的“杰作”上,唇角弯起的弧度愈发明显,眼波流转之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善意的揶揄与深深的宠爱,“只是……母后方才听着,忽然想起几句诗来。这‘神龟虽寿,犹有竟时’的意境,我们歌儿今日,倒是用这般别致的方式,提前深刻体会了一番?”

歌儿的小脸蛋“唰”地一下更红了,如同染上了最艳丽的晚霞。他自然听得懂母后话语中那浓浓的调侃意味,顿时更加窘迫,有些无措地低下头,盯着自己脚上那双一尘不染的小鹿皮靴尖,声音细若蚊蚋地嘟囔道:“母后……您就别取笑儿臣了。是九九……是九九她太过顽皮了……”

“才不是顽皮呢!”被母后抱在怀里的九九一听这话,立刻不依地扭了扭小身子,理直气壮地大声反驳,她挥舞着那只还沾着些许未干透的、五彩斑斓颜料的小手,试图加强自己的说服力,用带着浓浓奶气的、却异常认真的语调宣布:“龟龟!龟龟是长寿的!九九画龟龟,是祝哥哥长寿!像龟龟一样……嗯……活得好久好久好久!” 她努力地搜寻着自己有限的词汇库,想要准确表达出自己内心那份最“美好”、最“真诚”的祝愿,小脸都因此而微微涨红了。

如此天真无邪的童言稚语,逻辑虽然简单直接甚至有些好笑,但其背后所蕴含的那份毫无杂质的赤诚心意,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打动人心。凤九歌闻言,再看看儿子背后那只因为妹妹的“祝福”而显得愈发“神圣”起来的小乌龟,再也无法维持那份故作镇定的母亲形象,弯下腰,将脸埋在女儿带着奶香和阳光味道的小肩膀上,笑得几乎直不起身来,连纤细的肩膀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连日来因为处理后宫繁杂事务、平衡前朝微妙势力而积聚在眉宇间的些许疲惫与凝重,仿佛都在儿女之间这纯真无邪的互动中,被这阵开怀的笑声彻底冲刷得烟消云散。明媚的阳光洒在她因畅快欢笑而泛起迷人红晕的脸颊上,折射出晶莹的光泽,那双曾经看尽世态炎凉、历经生死轮回、沉淀了太多沧桑与痛楚的眼眸,此刻竟清澈明亮得如同二八少女,里面盛满了毫无阴霾的、纯粹的欢愉与满足。

就在这温馨笑语弥漫的时刻,一道沉稳而富有韵律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由远及近,踏碎了御花园一角的宁静。

身着玄色绣金云纹常服、已然褪去朝会上那象征至高权力的沉重冠冕与龙袍的萧无痕,正踏着一地碎金般的日光,缓步而来。他显然是从宣政殿直接过来,眉宇间还隐约残留着与朝臣议政、批阅奏章后的凝肃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股曾令无数敌人胆寒、让朝臣敬畏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冰冷威压气场,在踏入这片独属于他与妻儿的私密天地时,已自觉地、大幅度地收敛了起来。如今的萧无痕,虽依旧惜字如金,威严天成,周身散发着不容亵渎的帝王之气,但那些细心观察之人不难发现,他眉宇间那曾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般、坚硬冷冽得化不开的孤寂与疏离,已被这几年来相对安稳的岁月,以及身边这个失而复得的女人和两个血脉相连的孩子,悄然地、一点点地磨去了许多尖锐的棱角,变得内敛而深沉。

他的目光锐利,几乎是一踏入这片区域,便精准地捕捉到了那倚在海棠树下、笑靥如花比身后繁花更明媚几分的皇后,她怀中抱着那个粉雕玉琢、正手舞足蹈的女儿,以及……那个背对着自己、宝蓝色锦袍后心位置,赫然“趴”着一只醒目的、歪歪扭扭的黑色墨迹——仔细分辨,确实是一只小乌龟——的儿子。

萧无痕沉稳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眼前这幅生动鲜活、充满了烟火气息的温馨画面,与他刚刚离开的那个庄严肃穆、充满了无形刀光剑影与利益博弈的宣政殿,形成了过于强烈而直接的对比。那一瞬间,某种坚硬如铁、冰冷已久的东西,在他心底最柔软、最不设防的角落,被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撞击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唯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冰层碎裂的细微声响。

歌儿身为太子,警觉性最高,最先察觉到父皇的到来。他连忙转过身,也顾不上背后的“乌龟”是否雅观,规规矩矩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向着萧无痕躬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小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微微抿紧的唇线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些许不安。毕竟,身为储君,仪容不整,衣衫染污,于礼制而言,是为失仪。

而被凤九歌抱在怀里的九九,一见到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乌黑的大眼睛里瞬间迸发出比星辰还要闪亮的光彩,她在凤九歌怀里兴奋地挣扎着,踢蹬着小腿,迫不及待地想要下地,同时张开莲藕般白嫩的小手臂,如同乳燕投林般,朝着萧无痕的方向急切地扑腾:“父皇!父皇!抱抱!九九要父皇抱!”

萧无痕几乎是下意识地、无比自然地弯下腰,精准而稳健地一把将那个像只热情的小鸟般扑向自己的女儿捞起,稳稳地托在坚实有力的臂弯之中。他的动作早已不复几年前初为人父时那份微不可察的生硬与小心翼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无数次实践后形成的、熟练的、充满了安全感的沉稳。九九身上那股特有的、混合着淡淡奶香、温暖阳光味道以及些许草药彩膏清冽气息的孩童体香,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鼻尖,仿佛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让他那惯常冷峻如同刀削斧劈般的眉眼线条,不由自主地、清晰地柔和了几分,连紧抿的薄唇都松弛了下来。

他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儿子背后那只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显得愈发“罪证确凿”的小乌龟,墨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笑意,随即,那深邃的目光便落在了身旁虽然已经止住了大笑,但眼角眉梢依旧盈满了挥之不去的盈盈笑意、整个人都沐浴在一种松弛而愉悦氛围中的凤九歌身上。她的笑容,如同最明媚温暖的春日阳光,又如同投入他那片常年冰封心湖的一颗石子,瞬间激荡开一圈圈温柔而有力的涟漪,不断地向外扩散,几乎要将他整个胸腔都填满。他几乎能在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她方才毫无顾忌、开怀大笑的模样,那眉眼弯弯、神采飞扬的样子,正是他穷尽两世轮回,跨越生死界限,最想牢牢守护、永不褪色的绝美风景。

萧无痕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喉结微微滚动,努力想要重新凝聚起作为帝王、作为严父的那份不容置疑的威严,尤其是在年纪虽小却已开始模仿他、对他充满敬畏的儿子面前。他刻意将唇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压下,板起那张俊美却惯常缺乏表情的脸庞,目光落在怀里女儿那张写满了无辜与得意、如同熟透水蜜桃般诱人的小脸上,刻意沉下声音,带着几分审问的意味问道:“九九,老老实实告诉父皇,是不是又偷偷欺负哥哥了?” 那语气,试图营造出严肃的氛围,却因为询问的对象是这个娇憨烂漫、让他硬不起心肠的小女儿,而不由自主地沾染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纵容的温和底色。

九九对父皇这副刻意装出来的“凶巴巴”样子,早已是司空见惯,半点儿不怕。她伸出两只肉乎乎、像嫩藕节般的小胳膊,熟练地环抱住萧无痕的脖颈,将自己软绵绵、热乎乎的小脸蛋紧紧贴在他微带凉意的脸颊上,来回蹭了蹭,开始奶声奶气地撒娇,吐字虽然还有些模糊不清,却自带一股理直气壮的甜糯与认真:“没有欺负!九九没有欺负哥哥!九九画龟龟,是……是给哥哥……长寿!” 她用力地、一字一顿地强调着最后两个字,仿佛这是什么颠扑不破的宇宙真理,小表情严肃得可爱。

“长寿?”萧无痕微微挑起一边的剑眉,带着询问的目光,转向身旁的凤九歌。

凤九歌强忍着再次笑出声的冲动,走上前几步,与他并肩而立,微微仰头看着他,轻声细语地解释道:“我们九九说,乌龟是长寿的象征,她煞费苦心在哥哥袍子上画这只乌龟,是取其吉祥寓意,诚心诚意地祝愿哥哥健康平安,长命百岁呢。” 她的声音里,依旧带着未散尽的笑意,如同春风拂过耳畔。

闻言,萧无痕再次将目光投向儿子背后那只原本在他看来只是顽皮涂鸦的小乌龟时,感觉瞬间就变得截然不同了。那不再仅仅是孩童无知的胡闹,而是妹妹对兄长最原始、最质朴、却也最真诚无伪的祝福。他再看看怀里女儿那双因为“有理”而显得格外闪亮亮、充满邀功意味的大眼睛,以及身边妻子那温柔含笑的侧脸和眼中流转的脉脉温情,最后,目光落在虽然面色微窘、耳根泛红,却眼神清澈澄净、努力在自己面前保持镇定与风度的儿子身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饱胀而温暖的柔情,如同春日解冻的溪流,汩汩地充盈了他的整个胸腔,带来一种陌生而又令人眷恋的满足感。那冰封已久的心湖,仿佛被这温暖的洋流彻底融化。

他终是没能成功地绷住那张刻意板起的脸,唇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清晰而柔和的弧度,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带着胸腔微微共鸣的笑声,终于从喉间低沉地溢了出来。这笑声虽不似凤九歌方才那般畅快淋漓,却带着一种卸下了所有重负与心防后的、真正的轻松与愉悦。他空着的那只骨节分明、带着习武薄茧的大手,自然地抬起,揉了揉儿子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顶,语气是罕见的温和与宽容,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无妨。既是妹妹的一片赤诚心意,歌儿便要好生记得,莫要辜负了。”

歌儿原本已经做好了接受父皇哪怕只是轻微训诫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般温和的话语,甚至……还有那难得一见的、落在自己发顶的、带着安抚意味的触摸。他愣了一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迅速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那紧绷的小脸上如同瞬间被点亮了一般,绽放出无比明亮而耀眼的光彩,他用力地、重重地点头,声音清脆地应道:“嗯!儿臣记得了!定不会忘!谢谢……谢谢妹妹!” 他抬起眼,看向被父皇抱在怀里、正得意洋洋晃着小脚的九九,那双酷似母亲的凤眸里,那份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宠溺与纵容,几乎与此刻萧无痕眼底的情绪如出一辙。

九九见最威严的父皇都笑了,一向沉稳的哥哥也笑了,最温柔的母后更是从一开始就在笑,顿时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无比伟大、值得所有人称赞的壮举,高兴得在萧无痕坚实可靠的臂弯里手舞足蹈,兴奋地扭动着小身子。那只还沾着些许未干透的、五彩斑斓颜料的小手,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挥舞,险些就要蹭到父皇那件玄色常服庄重肃穆的衣襟上。

萧无痕却毫不在意那可能沾染上的色彩,反而下意识地将怀里这个不安分的小家伙抱得更紧、更稳了些,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的瑰宝。

凤九歌看着这父女俩的互动,以及儿子那难得显露的、属于孩童的明亮笑容,心底最后一丝因前世记忆而带来的阴霾也彻底散去。她笑着柔声提醒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小泥猴,玩闹了这半日,点心时辰早就到了。再不快去净手,那些刚出炉的、你们最爱的芙蓉糕和牛乳酥酪,可都要被收走了。” 她说着,很自然地伸出手,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净柔软的雪白绢帕,动作轻柔地、仔细地开始擦拭九九那只几乎变成了调色盘的小手,尤其是那几根被颜料染得五彩斑斓的手指。

就在她细致擦拭的过程中,九九那只肉乎乎的小手腕不经意间向上翻起,在其腕部内侧、极为隐蔽的肌肤上,一个极其微小的、颜色淡得几乎与周围白皙肌肤融为一体、若不凑近仔细端详绝难发现的、针尖大小的朱砂色小点,在明亮璀璨的春日阳光下一闪而过,如同雪地上偶然落下的一粒红梅瓣。

凤九歌那原本流畅而轻柔的擦拭动作,几不可察地、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若非极其留意,几乎无法察觉。

那个小点的位置、那抹熟悉的嫣红色泽……与她颈后那枚深深隐藏、与她前世今生命运息息相关、与那神秘莫测的“因果镜”系统同源而生的朱砂胎记,何其相似!只是更加微小,颜色也更浅淡,仿佛只是不经意间点上去的一点胭脂,或是刚刚萌生的一粒小小血痣。

一丝极细微的、带着凉意的涟漪,在她那片刻前还被温馨幸福填满的、平静的心湖上轻轻荡开,漾起一圈微澜。但她很快便收敛了心神,将那瞬间涌起的惊疑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完美地掩饰了过去,面色恢复了一贯的温婉平和,仿佛什么不同寻常的事物都未曾发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无比自然地将女儿的小手擦拭干净。有些潜藏的可能,关乎宿命与血脉,在真相未明之前,无需过早地宣之于口,徒增烦扰,亦不必让无忧的孩童过早感知。

然而,她这细微到极致的停顿,以及那一闪而过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异样眼神,并未能逃过一直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的萧无痕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他的目光也随之似是不经意地、在女儿那只被擦拭干净、恢复白嫩的小手腕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眸色愈发深沉内敛,如同蕴藏着无尽风暴的夜空,无人能窥探其下翻涌着怎样的思绪与考量。

一家人终于其乐融融地相偕着,向着预备了精致茶点的偏殿方向缓步走去。九九心满意足地趴在萧无痕宽厚可靠的肩头,一只小手臂依旧亲昵地搂着他的脖子,另一只小手则在空中比划着,叽叽喳喳地说着一些只有她自己才能完全理解的、充满奇思妙想的“童言童语”。歌儿则安静地紧随在凤九歌身侧,偶尔抬起小脸,小声地、带着些许依赖地跟她复述着今天太傅新讲解的句子,或是分享自己读书时产生的疑问。金色的阳光将他们四人依偎在一起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洁净的青石路面上,那交织融合在一起的影子,亲密无间,温馨和谐得如同世间最动人、最美满的画卷,凝固了这春日午後最珍贵的时光。

是夜。

万籁俱寂,宫阙重重陷入了沉睡。只有廊下悬挂着的宫灯,依旧在夜色中散发出柔和而朦胧的光晕,如同守护着甜梦的温暖眼睛。孩子们早已在他们的寝殿中,在乳母与宫人们细致周到的照料下,陷入了无忧无虑的、酣甜的睡眠。

凤九歌处理完几桩不算紧要的宫务,回到帝王寝殿——乾元宫时,发现萧无痕并未像往常无数个夜晚一样,在御案前对着堆积如山的奏章蹙眉批阅,或是与心腹重臣密议国事,而是罕见地负手独自立在洞开的雕花长窗前,沉默地凝望着窗外那一片沉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浓黑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在宫灯昏黄的光线下,被拉得长长的,竟显出了几分与这温暖寝殿格格不入的孤峭与冷寂,仿佛白日里在那片春日花园中难得流露出的那份温和与松弛,随着夜幕的彻底降临,又被他自己小心翼翼地、或者说是不由自主地收敛了起来,重新披上了那层属于帝王的、无形却厚重的铠甲。

她放轻了脚步,如同猫儿般无声地走近,还未及开口,萧无痕便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一般,头也未回,用一种低沉而带着些许夜露寒意的嗓音,先一步开了口:“歌儿睡前,特意来问过朕一件事。”

凤九歌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站定,顺着他凝望的方向望去,窗外是浩瀚无垠的、如同黑丝绒般的天幕,上面稀疏地点缀着几颗寂寥的、闪烁着微弱光芒的星子。“哦?”她微微挑眉,语气带着适当的疑问与好奇,“歌儿问了什么?可是今日功课上遇到了难处?”

萧无痕缓缓地转过身,那双在夜色中显得愈发深邃、如同古井寒潭般的眸子,精准地落在她的脸上,目光里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用言语精确描述的沉重情绪,仿佛承载了某些关乎命运的重量。“他问,”萧无痕的语速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确保每个音节都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母后,妹妹手腕上的那个小红点,和您颈后的那个……是一样的吗?’”

凤九歌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几不可察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恢复了平稳。面上,她却依旧不动声色,如同平静无波的湖面,只微微牵动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丝似是无奈又似是感慨的浅笑:“这孩子……观察力倒是愈发细致敏锐了,竟连这个都注意到了。那……陛下是如何回答他的?”

“朕告诉他,”萧无痕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或许是母女连心,生来便带着的相似胎记而已,算不得什么稀奇事,无需大惊小怪,更不必对外人多言。” 他顿了顿,向前迈了半步,使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些,窗外的微光映照着他半边侧脸,明暗交错,更显轮廓深刻。他的目光变得格外锐利,仿佛要穿透这浓重的夜色,看清某些隐藏在水面之下、蠢蠢欲动的命运轨迹,“但是,歌儿他还说……” 他再次停顿,这次停顿的时间更长,似乎在斟酌用词,也似乎在观察凤九歌的反应,“……九九告诉他,就在昨晚,她梦见……有星星在和她说话。”

“星星……说话?”凤九歌下意识地喃喃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袖中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陷入柔软的掌心,带来一丝轻微的刺痛感,才让她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寝殿内,顿时陷入了一片令人心悸的沉寂。唯有窗外远处,巡夜侍卫那规律而单调、带着金属轻微碰撞声的脚步声,偶尔隐约传来,反而更衬得这寝殿之内静得可怕,静得仿佛能清晰地听到彼此胸腔内那压抑着的心跳声,以及那无声无息、却在暗中汹涌的思绪流动。

九九手腕上那极淡的、几乎被忽略的朱砂点,歌儿那超乎年龄的敏锐观察与疑问,还有这看似荒诞无稽、却莫名令人心悸的“星星说话”的梦境……这些看似孤立、微不足道的细节,此刻却如同散落在命运棋盘上的几颗关键棋子,被一条无形而冰冷的丝线,隐隐约约地串联了起来,指向某种未知而深邃的可能。

凤九歌不由自主地、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纤细的指尖轻轻抚向自己颈后那枚深深隐藏、与“因果镜”系统同生共息、承载了她两世记忆与秘密的朱砂胎记。前世今生的纷繁记忆,系统的冰冷提示与沉重代价,身体逐渐“琉璃化”时那令人不安的脆弱感,与那浩瀚星辰之力之间千丝万缕、神秘莫测的关联……还有,谢云舟在那个平行梦境中,试图以凡间金针秘法窥探她体质本源,却骤然遭遇那片冰冷、浩瀚、遵循着未知法则运行的星海无情反噬的场景……一幕幕、一桩桩,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飞速地掠过,带来一阵冰冷的战栗。

难道……九九她也……继承了这份……非同寻常的、或许伴随着巨大代价的……血脉宿命?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而干燥、指节分明且带着常年习武握剑留下的坚硬薄茧的大手,坚定而有力地覆上了她微凉的手指,将她那微微蜷缩的手,完全包裹在了掌心之中。那掌心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暖意,如同最有效的安抚,瞬间驱散了她指尖的冰凉,也稍稍熨帖了她心头骤然升起的、那丝带着寒意的不确定与忧虑。

萧无痕紧紧握着她的手,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撼动山岳的坚定。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最沉稳的磐石,牢牢地锁住她微微闪烁的眼眸,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时空、直抵命运核心的决绝力量,如同最庄重的誓言,在这寂静的寝殿中沉沉响起:“无论那是什么,无论未来隐藏着何种风雨,”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华丽的修饰,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撼动人心,“有朕在,有你在。朕绝不会允许,我们的孩子,重蹈我们当年……那充满荆棘、误解与痛楚的覆辙。绝不。”

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如同最坚固的屏障,又如同一道温暖的光,瞬间驱散了凤九歌心头因那未知可能而骤然凝聚起的、那一小片阴霾与不确定。

是啊。

她在心中默默地、坚定地回应着自己。

无论未来那看似平静的海面下,隐藏着怎样汹涌的暗流,或是他们的孩子,冥冥之中继承了怎样非凡却也沉重的宿命,他们这一家人,终究是冲破了一切阻碍,紧紧地团聚在一起了。这一世的她,早已不是前世那个懵懂无知、任人摆布的凤九歌,她拥有了力量,积累了智慧,更拥有了与他并肩而立的资格与决心。她有能力,也必须有决心,去守护住这份穿越了生死界限、失而复得的圆满与幸福,绝不容许任何力量再次将其摧毁。

她反手,更紧地回握住了他那双给予她无限力量与安全感的大手,指尖深深地嵌入他的指缝,仿佛要借此确认彼此真实的存在。然后,她轻轻地将额头,靠向了他坚实而温暖的臂膀,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衣料传来。

窗外,春夜的星空,浩瀚,神秘,深远莫测。那几颗寥落的、闪烁着微弱而恒定光芒的星辰,在无边的夜幕之上,一如既往地、沉默地俯瞰着这片大地,仿佛亘古如此,也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些,尚未被凡人解读的、古老的秘密。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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