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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的乱流,如同一条狂暴却沉默的银河,裹挟着两道微弱却坚韧的意识,向着过去的彼岸疯狂倒灌。星辰在视野边缘拖曳出流光溢彩的轨迹,又瞬息湮灭于虚无。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惯常的线性,过去、现在与未来交织成一片混沌的漩涡,撕扯着穿越其中的灵魂。

凤九歌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被投入了奔腾不息的时间长河,逆流而上。周围是光怪陆离、无法理解的景象碎片——她看见自己身着嫁衣手握毒酒杯的瞬间,看见萧无痕在落鹰涧浑身是血仍奋力挥剑的模样,看见养母林婉如饮下毒茶时难以置信的眼神,看见苏清婉那伪善笑容下的狰狞,看见皇宫深处二皇子与神秘人的密谋,看见北境战场上的烽火连天……

无数记忆的碎片,如同被狂风卷起的锋利冰晶,疯狂切割着她的意识。那些曾经的痛苦、悔恨、背叛与绝望,此刻都化作了实质的痛楚,在她的灵魂深处叫嚣。她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这无尽的时空乱流撕扯、分散,几乎要失去自我。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边缘,她唯一能清晰感知并死死锚定住的,是怀中那微弱却顽强存在的生命印记——属于萧无痕的,与她血脉相连、灵魂相契的温暖核心。即便在时空法则的狂暴撕扯下,她依旧用灵魂最深处的力量紧紧拥抱着他,如同溺水者抱住唯一的浮木,如同迷途的旅人紧握指引方向的星辰。

“无痕,抓紧我。”她在意识深处无声地呼唤,尽管知道这呼唤很可能被时空的呼啸所淹没,“这一次,我们一定要一起回去。”

那触碰,是她在这片令人疯狂的混沌中,保持自我、不至于彻底迷失的最后坐标。她能感觉到萧无痕的意识也在顽强地抵抗着时空的撕扯,有一股坚定而不容置疑的力量始终环绕着她,保护着她,仿佛在说:我绝不会再让你独自一人。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那足以撕裂灵魂的时空撕扯力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从万丈高空急速下坠、然后猛地被拽回身体的沉重感与真实的触感。

冰凉光滑的触感首先传来,是上好的苏绣缎面,带着夜间的微凉,紧贴着她的手臂肌肤。那熟悉的缠枝莲纹在她指尖下清晰可辨,每一道丝线的走向都如此真切。

清浅浮动的暗香钻入鼻腔,是她惯用的、由凤老夫人亲自调配的“雪中春信”冷香,清冽中带着一丝梅花的傲然,此刻闻来,却带着一种隔世的恍惚。这香气曾陪伴她度过无数个深闺日夜,而今却让她喉头哽咽。

窗外隐约的更漏声,滴答、滴答,规律而清晰,敲打在寂静的夜里,也敲打在她重新开始缓慢跳动的心脏上。那声音不疾不徐,象征着时间的平稳流逝,与她刚刚经历的时空混乱形成鲜明对比。

所有的感知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沙滩,一点点变得清晰、具体。身下是柔软舒适的锦被,身上是轻暖的蚕丝薄被,空气中除了冷香,还隐约飘来庭院中晚香玉的芬芳。这一切熟悉得令人心碎,又陌生得令人惶恐。

凤九歌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绣着缠枝莲纹的鲛绡纱帐顶,床柱上悬挂着的、她亲手编制的平安结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视线所及,是黄花梨木的梳妆台,菱花铜镜在跳跃的烛光下反射着温润的光泽,台上摆放着明日及笄礼要用的、崭新未动的钗环首饰。一支金丝镶嵌红宝石的步摇在烛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那是祖母特意命人为她及笄礼打造的。

这里……是她的闺房。

凤府,她未出阁时的闺房。

时间……是及笄礼的前夜!

她,真的回来了!

不是梦!那指尖触及锦被的真实触感,那鼻尖萦绕的熟悉冷香,那耳边清晰的更漏声,还有……她下意识地、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颤抖,抬手抚上自己的眉心——那一点象征着凤家嫡女身份、也隐藏着她身世秘密的朱砂痣,依旧温热地存在于光洁的肌肤之上。

没有噬魂幡遮天蔽日的邪光,没有落鹰涧冲天刺鼻的血腥,没有影煞那癫狂不甘的怒吼,没有……没有怀中那具冰冷、沉重、被剧毒侵蚀、生机殆尽的躯体。

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在她胸腔内轰然爆发,几乎要冲垮她的理智!她成功了!她真的逆天改命,从那个必死的绝境中,带着他,一起回来了!

她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感受着心脏有力的跳动,感受着血液在血管中奔腾的温度。活着,他们都还活着,而且回到了悲剧开始之前!这一刻,她想要放声大哭,又想纵声大笑,复杂的情感在她胸中翻涌,几乎要将她淹没。

然而,这股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狂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更深的、刻入骨髓的警惕与冷静强行压下。前世今生无数次的教训告诉她,越是接近胜利的时刻,越是不能有丝毫松懈。希望之后的绝望,才是最致命的毒药。苏清婉的伪善,二皇子的狡诈,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都不会因为她的重生而消失。

她立刻屏息凝神,沉入意识深处,试图去感应那个陪伴她走过漫长赎罪之路、带给她无尽痛苦与渺茫希望的“星陨之镜”系统。

空空荡荡。

那片原本存在着系统界面、承载着任务与因果镜的识海区域,此刻一片沉寂,如同从未被开垦过的、原始的荒原。没有冰冷的机械提示音,没有闪烁着微光的任务列表,没有可以窥探命运碎片的因果镜投影,甚至连那个时而毒舌、时而故作高深的AI精灵“小镜”的最后一丝气息,都彻底消失无踪。

它……真的不在了。

为了启动这逆转乾坤的“根源级时空回溯”,那个来自高维宇宙、意外被她与萧无痕的情感能量激活的“观测引导单元”,已然燃尽了最后的核心与结构,化为了将她与他送回过去的“燃料”,彻底归于虚无,不复存在。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凤九歌的心头,有卸下枷锁般的轻微解脱,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未知前路的、沉甸甸的责任感与决绝。从此刻起,她将真正依靠自身的力量,去面对所有的阴谋与挑战,去守护她所珍视的一切。再也没有系统任务指引方向,没有因果镜预知危险,没有时光回溯作为最后的退路。未来的每一步,都将由她自己的意志与选择来踏出,成败与否,再无外力可以倚仗。

但……那又如何?

凤九歌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淡、却冰冷而坚定的弧度。那双清澈的杏眸中,前世今生的迷茫、痛苦、挣扎与软弱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历经血火淬炼、洞悉世情诡谲后的沉稳睿智,是自身星主血脉彻底觉醒后带来的、内敛却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力量感。她缓缓摊开自己的手掌,指尖纤细白皙,看似柔弱,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具身体内此刻蕴藏着何等磅礴的星辰之力,以及对未来数十年风云变幻的、超越凡俗的“先知”记忆!

这,才是她最大的依仗!

心思电转间,她的目光已然如同最精准的尺子,飞快地扫过整个房间。陈设、气息、甚至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都与她记忆中及笄礼前夜的情景一般无二。她的听力在血脉觉醒后变得异常敏锐,能清晰地听到院落外巡夜婆子细碎而规律的脚步声,以及远处厨房隐隐传来的、为明日盛宴做准备的轻微响动。

一切,都尚未开始。

苏清婉的阴谋,二皇子的野心,养母林婉如即将喝下的那杯由她“亲手”奉上的、掺了慢性毒药的茶……所有悲剧的齿轮,都还停留在最初的位置,等待着那个推动它们开始转动的“契机”。

而那个“契机”,就在今晚!就在不久之后!按照前世的轨迹,苏清婉会借着她“心情紧张、需安神静心”的由头,派人送来一盏据说由“高人”调配的、具有宁神功效的“养心茶”。而前世的她,愚蠢地被苏清婉那“体贴入微”的伪善所蒙蔽,非但对茶中的蹊跷毫无察觉,更是亲自将那杯茶端到了养母林婉如的面前,亲眼看着养母带着欣慰的笑容饮下……那是她一生都无法愈合的伤疤,是无数个午夜梦回时,噬心蚀骨的悔恨之源!

今夜,她绝不会让历史重演!

凤九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激荡的心绪平复下来。她掀开身上柔软的锦被,动作轻盈而迅捷地翻身下床,甚至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赤足踩在冰凉光滑的檀木地板上,那真实的触感让她更加确信,这不是梦境,这是她拼尽一切换来的、真实不虚的“现在”!

她需要立刻确认那杯茶的情况,更需要……确认一件事——一件关乎她所有计划,甚至比阻止那杯茶更为重要的事!

萧无痕……他是否也回来了?他是否也带着落鹰涧那惨烈的记忆,带着前世今生所有的爱恨纠葛,一同回到了这个时间点?他的意识,是否也如同她一般,挣脱了时空的束缚,回归了彼时或许还对他充满误解与恨意的躯体?他……还记得吗?记得落鹰涧她绝望的哭泣,记得破庙中他“天下陪葬”的誓言,记得心跳共享时那灵魂相融的颤栗,记得……她与他之间,那跨越了生死与轮回的、深刻入骨的血脉羁绊与情感?

巨大的期盼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如同交织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赌上了所有,信任着那个在最后时刻与她灵魂紧密相连的印记。可万一……万一只有她一人归来呢?万一他并未保留记忆,此刻的他,还是那个对她恨之入骨、一心只想复仇的镇北王萧无痕呢?如果他忘了,如果他仍旧恨着她,那她这一腔孤勇、满心期盼,又该如何安放?

不!不会的!

凤九歌用力摇了摇头,将脑海中那令人不安的猜测强行驱散。她相信他!如同相信自己在最后关头,毫不犹豫地饮下那杯“毒茶”时的决绝!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与牵引,做不得假!那是比任何系统契约、任何血脉联系都更为牢固的纽带!

但……她需要证据!需要一个确凿无疑的证据,来证实她的猜测,来为她接下来的、更为惊世骇俗的行动,注入最强大的信心与底气!

就在这时——

“吱呀”一声轻响,打破了内室的寂静。

外间守夜的丫鬟似乎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小心翼翼地推门探进头来,手中还端着一盏散发着淡淡药草清气的茶盅。那丫鬟年纪不大,面容稚嫩,眼神里还带着未褪尽的睡意和一丝显而易见的紧张,正是前世后来为护主而被苏清婉活活打死的小桃!此刻的她,还只是个懵懂的小丫头,尚未经历后来的风雨,也还未被送去谢云舟的药庐学艺。

“小……小姐,您醒了?”小桃见凤九歌已然站在床前,吓了一跳,连忙端着茶盏快步走进来,声音带着些许惶恐,“是奴婢守夜不小心吵醒您了吗?您、您明日还要行及笄大礼,可得休息好才是。”她小心翼翼地将茶盏放在床头的小几上,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看着小桃鲜活稚嫩的面容,凤九歌心中一阵酸楚。前世,这个傻丫头为了护主,被苏清婉命人活活杖毙,至死都没有背叛她。而今生,她绝不会再让这样的悲剧发生。

凤九歌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牢牢地锁定在了小桃手中那盏白瓷描绘着兰草的茶盅之上!

来了!

就是这杯茶!

前世,就是在这及笄礼的前夜,苏清婉假借关怀之名,通过她院中的另一个被收买的丫鬟,将这杯掺了名为“百日枯”的慢性毒药的“养心茶”送到了她的面前。而她又因“孝心”,转奉给了养母林婉如……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着滔天的怒火与深入骨髓的恨意,瞬间席卷了凤九歌的全身!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颤抖了一下。但仅仅是一瞬,她便强行将所有的情绪完美地压制了下去,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异样,反而对着惊慌的小桃,露出了一个极其温和、甚至带着几分安抚意味的浅淡笑容。

那笑容,如同初春融雪时,穿透阴霾的第一缕阳光,温暖而澄澈,瞬间驱散了小桃心中的不安。

“无妨,是我自己醒的。”凤九歌的声音柔和,带着刚醒来时特有的、微微的沙哑,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这茶是……”

小桃见小姐并未责怪,松了口气,连忙答道:“回小姐,这是表小姐苏姑娘方才派人送来的,说是知道您明日及笄礼定然紧张,特意寻来的古方调配的‘养心茶’,有宁神安眠之效,嘱咐您务必在睡前饮用。”她说着,便将茶盅奉到凤九歌面前,“小姐,您要现在喝吗?还是奴婢先给您温着?”

表小姐苏姑娘……苏清婉!

凤九歌心中冷笑,果然是她!动作还是这么快,这么“体贴入微”!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精致的白瓷茶盅上,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光洁的瓷壁,看清里面究竟隐藏着何等恶毒的算计。前世,她毫无防备,甚至心怀感激地接下了这杯“好意”。而今生……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的脑海!

如果……如果萧无痕也回来了,并且保留着记忆,以他对苏清婉手段的了解、以他镇北王府的势力、以他对她凤九歌那复杂难言却又在最后时刻清晰显露的在意……他会不会……会不会已经先她一步,对这杯注定会引发无数悲剧的“养心茶”,做了手脚?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再也无法遏制!

她在落鹰涧最后时刻,选择相信他,饮下那杯被他“可能”调换过的毒茶,是第一次豪赌。那么现在,她不妨再赌一次!赌他的归来,赌他的未雨绸缪,赌他们之间那超越生死、无需言说的默契!

若是赌赢了,不仅能彻底粉碎苏清婉的阴谋,更能向所有潜在的旁观者(比如她那睿智的祖母凤老夫人),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号——她凤九歌,早已不是前世那个任人摆布的蠢货!而她和萧无痕之间,也绝非外人看上去那么简单!

若是赌输了……

凤九歌的眼神骤然一凛,深处掠过一丝决绝的寒光。不会输!即便萧无痕未曾归来,即便这杯茶依旧是那杯穿肠毒药,以她如今彻底觉醒的星主血脉之力,以及脑海中谢云舟曾经教过的、关于“百日枯”毒性及其解药的完整记忆,她也未必就会当场毙命!最多是受一番折磨,但足以让她抓住苏清婉的真凭实据,一举将其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是一步险棋,却也是一步若能成功,便能瞬间扭转全局、占据绝对主动的妙棋!

电光火石之间,凤九歌已然下定了决心。

她没有立刻去接那杯茶,而是缓步走到梳妆台前,就着跳跃的烛光,看着菱花铜镜中映出的、那张尚且带着几分少女稚嫩、却已然初具倾城之姿的脸庞。眉心的朱砂痣殷红如血,眼神却深邃冷静得如同历经沧桑的老者。她伸出手,轻轻整理了一下鬓角并不存在的碎发,这个动作自然而优雅,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气度。

小桃端着茶盏,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小姐,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去照镜子。

就在这时,凤九歌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那个茶盅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感激,没有紧张,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冰冷的平静。

“既然是表姐的一番‘好意’……”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室内,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话音未落,在小桃以及窗外某些可能存在的、隐秘视线惊愕的注视下,凤九歌已然伸出那只白皙纤秀、在烛光下仿佛泛着莹莹玉光的手,稳稳地接过了那个白瓷茶盅。

指尖触及杯壁,传来温热的触感,正是适宜入口的温度。

她垂眸,看着茶盅中那呈现出琥珀色、清澈见底的液体,浓郁的、混合了多种宁神草药的气息扑鼻而来,掩盖了某种极其细微的、若有若无的异样甜腥。若是以前的她,绝对无法分辨。但此刻,她血脉觉醒后异常敏锐的感官,以及对“百日枯”毒性那刻骨铭心的记忆,让她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丝不谐!

毒,还在!

或者说,至少表面看上去,与前世并无不同!

那么……萧无痕,你究竟……有没有出手?

凤九歌的心跳,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但她脸上的神色,却依旧是那般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义无反顾的决绝。

在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聚焦之下,在命运的分岔路口之前,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小桃骤然睁大的、充满难以置信神色的双眸注视下,稳稳地举起了茶盅,凑近唇边——

毫不犹豫地,仰头将盅内所有的液体,一饮而尽!

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带着草药的清苦与一丝诡异的回甘,流入胃中。

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小桃彻底惊呆了,张着小嘴,傻傻地看着自家小姐,仿佛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如此“听话”。而暗处,某些窥探的视线,似乎也因为这完全超出预料的发展而产生了瞬间的凝滞。

凤九歌闭上眼,全身的感知在这一刻提升到了极致。她仔细地感受着身体内部的每一丝变化,等待着那预期中的、脏腑如同被无数细针攒刺、继而缓缓枯萎的剧痛传来……

一息……

两息……

三息……

没有!

预期中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并未出现!反而,一股温和醇厚、带着盎然生机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自她胃中缓缓散开,温柔地流向她的四肢百骸!那暖流所过之处,连日来因筹备及笄礼而产生的些许疲惫竟一扫而空,精神为之一振,甚至连体内那奔腾的星辰血脉之力,都似乎变得更加温顺柔和了一丝!

这绝不是“百日枯”该有的效果!这分明是……是某种极其珍贵的大补之物,或者是……解药?!

赌赢了!

他真的回来了!而且真的抢先一步,调换了这杯茶!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狂喜、无限酸楚与尘埃落定般欣慰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凤九歌一直以来强行维持的冷静外壳!她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湿热,几乎要当场落下泪来!

他记得!他都记得!他没有丢下她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充满敌意的过去!他们真的……一起回来了!

然而,就在这情绪即将决堤的瞬间,凤九歌猛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用疼痛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戏,还没有演完!她不能在此刻功亏一篑!

她故意让自己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另一只手扶住了梳妆台的边缘,做出一个类似于“药力发作、身形不稳”的假动作。同时,她的脸上迅速浮现出一抹刻意伪装的、强忍痛苦的苍白,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承受着什么不适。

“小……小姐!您怎么了?!”小桃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想要搀扶,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是不是这茶有问题?奴婢、奴婢这就去禀报老爷夫人!”

“站住!”凤九歌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却依旧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无事。许是近日太过劳累,突然起身有些头晕罢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窗外月色下,一道如同鬼魅般迅速远去、显然是去向某人报信的身影。

果然有眼线!

凤九歌心中冷笑,苏清婉,你倒是安排得周密!想必此刻,你正等着听到我“突发急病”或者“行为异常”的消息吧?

只可惜,你要失望了!

然而,就在小桃惊疑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凤九歌正准备进行下一步计划,比如“毒发”倒地、引蛇出洞之时——

“砰!”

一声并不算响亮、却异常清晰的瓷器碎裂声,突兀地从窗外庭院中传来!似乎是什么人失手打翻了花盆之类的东西。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紧接着,一阵极其轻微、却逃不过凤九歌敏锐听觉的衣袂破风声响起,伴随着一声压抑的、带着怒意的低喝:“何人鬼鬼祟祟?!”

这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但那独特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冰冷与威严……

是萧无痕!

是他来了!

凤九歌的心脏猛地一跳,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几乎崩盘!她强行抑制住立刻冲向窗边的冲动,维持着扶住梳妆台的“虚弱”姿态,但那双望向窗外的眼眸中,已然不受控制地迸发出了璀璨如星辰、炽热如烈焰的光芒!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就在窗外!

几乎是与此同时,院落外传来了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以及灯笼晃动的光影。

“怎么回事?何人在此喧哗?!”一个沉稳中带着不悦的男性声音响起,是凤长渊!他被这里的动静惊动了!

“老爷!老爷!好像……好像是小姐院子里出了什么事!”这是管家惊慌的声音。

“歌儿?!”紧接着,一个充满担忧的、温柔的女声传来,是林婉如!她的养母!

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显然,凤长渊和林婉如都被惊动,正朝着她的院子赶来。

计划……似乎出现了一点意外的变数。但这变数,却恰恰将她最想见、也最需要见到的人,全都聚集到了此地!

凤九歌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着心态和表情。她松开了扶着梳妆台的手,缓缓直起身子。脸上那伪装的苍白与痛苦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带着某种洞悉与平静的红润。她甚至轻轻整理了一下方才因为“摇晃”而略显凌乱的寝衣衣襟,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是一场早已预料到的会面。

小桃已经完全懵了,看看小姐,又看看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灯火,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

“吱嘎——”

房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

首先踏入的,正是当朝首辅,凤九歌的养父,凤长渊。他身着深蓝色家常锦袍,腰间束着同色腰带,眉头紧锁,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悦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第一时间就扫向了站在房间中央、看似无恙的女儿凤九歌,见她衣着整齐,神色平静,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快速扫视整个房间,不放过任何细节。

紧随其后的,便是凤九歌的养母,林婉如。她只随意披了件杏子黄的披风,发髻微乱,显然是从睡梦中被惊醒,未来得及仔细整理。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焦急与关切,一进门便快步走向凤九歌,上下打量着:“歌儿,你没事吧?方才听到你院中有异响,可吓坏母亲了!”她伸手握住凤九歌的手,感受到女儿掌心的温度,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但眼中的担忧仍未散去。

然而,凤九歌的目光,却越过他们,直直地投向了房门之外,那片被月色与灯笼光影交织的庭院。

在那里,一道挺拔如松、散发着无形寒意与压迫感的身影,正逆着光,缓步而来。

他依旧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脸上,那副冰冷的、遮掩了太多情绪与过往的玄铁面具,在跳跃的灯火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左眼位置那道深刻的疤痕,自面具边缘蜿蜒而出,为他平添了几分沙场的戾气与难以接近的冷酷。夜风吹拂起他墨色的发丝,几缕散落在面具边缘,更显得他神秘而危险。

镇北王,萧无痕。

他的步伐沉稳而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的心弦之上。他的手中,似乎还提着一个小小的、仍在挣扎扭动的身影,看衣着打扮,像是府中负责打理庭院花草的仆役,但此刻其眼中充满了惊恐与绝望,嘴巴被什么东西塞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萧无痕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穿透面具的阻隔,越过门口惊疑不定的凤长渊和林婉如,精准无比地、牢牢地锁定在了房间之内,那个穿着素白寝衣、青丝如瀑披散、静静伫立着的少女身上。

四目相对的刹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凤九歌清晰地看到,他那双隐藏在面具之后的、深邃如同寒潭的眼眸,在接触到她目光的瞬间,那万年不化的冰层之下,仿佛有炽热的岩浆剧烈地涌动、翻滚了一下!那其中蕴含的复杂情感——刻骨的恨意?失而复得的狂喜?难以置信的震动?以及那无论如何都无法掩盖的、深入骨髓的眷恋与守护——如同汹涌的暗流,几乎要冲破他一直以来精心维持的冷酷外壳!

他握着那“仆役”后颈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泛出用力的白色。

他……果然也回来了!而且,他似乎一直在暗中守护,甚至抓住了苏清婉安插的眼线!

而萧无痕,也同样看到了凤九歌眼中那绝非一个十五岁及笄少女该有的眼神——那是一种历经沧桑、看透生死、洞悉阴谋后的沉静与睿智,是与他记忆中那个在落鹰涧濒死之际、爆发出璀璨光芒的灵魂,一般无二的眼神!尤其是,当她看到他出现时,那眼眸中骤然亮起的、如同星辰炸裂般的璀璨光芒,以及那悄然浮现在她唇角、带着无尽释然与信任的、几乎微不可察的弧度……

无需言语,无需确认。

在这一刻,两道跨越了时空洪流、承载了太多痛苦与爱恋的目光,在空中紧紧交缠,彼此都从对方眼中,读懂了那惊心动魄、却又理所当然的真相——

你我,皆从地狱归来。

你我,皆未失约。

短暂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眼神交流之后,萧无痕率先移开了目光,转向了脸色惊疑不定的凤长渊和林婉如。他将手中提着的那个如同烂泥般的“仆役”随手扔在地上,那仆役立刻如同见到猫的老鼠般蜷缩起来,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凤首辅,凤夫人。”萧无痕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他平日里那阴鸷冷酷的形象完全吻合,听不出丝毫异常,“深夜打扰,恕本王唐突。”

凤长渊的脸色十分难看。任谁的府邸被一个手握重兵、名声不佳的异姓王深夜闯入,还提着自己府上的仆役,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他强压着怒意,拱了拱手,语气疏离而戒备:“不知镇北王殿下深夜驾临寒舍,所为何事?又为何……会出现在小女的院落之外?还擒拿我府中仆役?”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那个仆役,又看向萧无痕,最后落在屋内看似平静的女儿身上,心中充满了疑虑。歌儿怎么会和这个煞神扯上关系?

林婉如更是下意识地往前一步,隐隐将凤九歌护在身后,看向萧无痕的目光充满了警惕与不安。镇北王萧无痕,那可是京城中人人谈之色变的人物,性格阴晴不定,手段狠辣,而且与凤家在朝堂上并非一路。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是在歌儿的院外?

面对凤长渊的质问,萧无痕却并未直接回答。他的目光再次转向凤九歌,那眼神深邃如同古井,让人看不透他此刻的真实想法。

而凤九歌,在父母惊疑、小桃恐惧、地上仆役瑟瑟发抖的诡异气氛中,却缓缓地、一步步地,从林婉如的身后走了出来。

她的步伐很稳,姿态从容,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般的轻松与释然。

在所有人——包括萧无痕那看似冰冷、实则暗藏波澜的目光注视下,她走到了房间中央,与门外的萧无痕,隔着几步之遥,遥遥相对。

她先是看了一眼地上那个被萧无痕擒获的仆役,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然后,她的目光转向脸色铁青的凤长渊和担忧不已的林婉如,唇角轻轻勾起,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却又异常明媚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如同阴霾天空中骤然破云而出的烈日,带着灼人的温度与耀眼的光芒,瞬间驱散了房间内所有的紧张与不安,也让凤长渊和林婉如瞬间愣在了原地——他们从未在女儿脸上,见过如此……如此难以形容、仿佛蕴含着无尽故事与决心的笑容。

“父亲,母亲。”凤九歌的声音清脆而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你们不必惊慌。”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转向门外的萧无痕,那眼神中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深情。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凤长渊和林婉如瞳孔骤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动作——

她向着门外那个戴着玄铁面具、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男人,伸出了自己的手。

白皙,纤细,却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她的声音,如同玉珠落盘,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却又异常坚定地,响彻在寂静的夜空下:

“王爷,你来了。”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无尽的委屈、漫长的等待、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跨越生死轮回的笃定。

萧无痕那一直紧绷的、如同冰山般的身躯,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微微震动了一下。面具之后,无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冰层彻底碎裂,汹涌的情感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

在凤长渊和林婉如震惊到极致的目光注视下,萧无痕大步跨过门槛,走入了房间之内。他无视了地上抖如筛糠的仆役,无视了凤长渊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无视了林婉如惊骇的捂嘴动作。

他的步伐坚定而有力,径直走到了凤九歌的面前。

然后,他伸出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曾握惯杀人利器、也曾在她濒死时紧紧握住她的手,稳稳地、用力地,将凤九歌伸出的那只微凉的小手,牢牢地、紧紧地,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肌肤相触的刹那,两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共鸣!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是一种跨越了时空阻隔、终于再次抓住彼此的安心,是一种无需言语、便能感知对方所有痛苦与爱恋的深刻羁绊!

他的手,温热而干燥,带着征战沙场的粗糙,却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与力量。

她的手,微凉而柔软,带着少女的细腻,却让他冰封的心湖,涌起了滔天的暖流。

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仿佛握住了彼此的命运,握住了未来的希望,也握住了……他们共同颠覆这个世界的、无与伦比的决心与力量!

凤九歌抬起头,望着近在咫尺的玄铁面具,望着那双深邃眼眸中再也无法掩饰的汹涌情感,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夺目,眼中却控制不住地泛起了晶莹的泪光。但那泪光之中,没有丝毫软弱,只有无尽的喜悦与释然。

萧无痕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他转头,面向已经完全石化、大脑几乎停止运转的凤长渊和林婉如,用那低沉而充满磁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郑重的声音,沉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凤氏夫妇的心头,也敲开了这个夜晚,最为石破天惊的序幕:

“岳父,岳母。”

这个称呼一出,凤长渊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林婉如更是脚下一软,若非及时扶住了门框,几乎要瘫软在地!

萧无痕却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失态,继续沉声说道,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小婿萧无痕,与九歌早已两情相悦,私定终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个仆役,又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更远处潜藏的阴影,声音陡然转冷,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今夜前来,一为提亲,求娶九歌为镇北王妃。”

“二则……有关乎凤家满门性命、乃至天下苍生存亡的要事,需即刻与二老相商!”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凤长渊和林婉如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巨大到足以颠覆他们所有认知的冲击!提亲?镇北王萧无痕向他们那个“名声不佳”的女儿提亲?两情相悦?私定终身?这……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还有,关乎凤家满门性命、天下存亡的要事?!这……这又从何谈起?!

而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异常沉稳、带着洞悉世事睿智的声音,自院落门口缓缓传来:

“哦?”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月光下,凤老夫人不知何时已然站在那里。她身着深紫色福寿纹常服,白发如雪,梳得一丝不苟,手中拄着那根熟悉的雕花紫檀木拐杖。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历经沧桑、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眸,此刻正锐利如鹰隼般,缓缓扫过紧紧握住双手的凤九歌与萧无痕,最终,定格在他们那交织着复杂情感、却同样坚定无比的眼神之上。

凤老夫人的目光,尤其是在他们紧紧交握的手上,停留了许久许久。

然后,她才缓缓抬起眼,看向脸色煞白、惊魂未定的凤长渊和林婉如,最后,目光重新落回凤九歌与萧无痕身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力,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们……似乎知道很多,‘未来’的事?”

这一问,如同惊雷,炸响在凤长渊和林婉如的耳边,也彻底将今晚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推向了一个更加深不可测、却也更加激动人心的方向!

凤九歌与萧无痕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意。

新的征程,已然在他们紧紧交握的双手之间,豁然开启!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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