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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戎的边境,是神灵遗弃之地,是造物主以最严酷的笔触勾勒出的荒凉绝域。目之所及,是无垠的戈壁滩,仿佛一片凝固的、土黄色的死海,沉默地蔓延至天际线与浑浊天空交融的尽头。烈日如同烧红的烙铁,高悬于顶,无情地炙烤着这片贫瘠的土地,蒸腾起扭曲翻滚的热浪,让远处的沙丘与岩石都如同海市蜃楼般摇曳不定,透着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空气干燥得仿佛能吸走肺里最后一丝湿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沙土的颗粒感,刮擦着喉咙。唯有那些生命力极其顽强的骆驼草和低矮沙棘,如同大地的疥癣,星星点点地散布着,它们虬结的根系如同绝望的手指,死死抓住干裂欲碎的土壤,尖锐的硬刺倔强地指向苍穹,仿佛在无声地抗争着这严酷自然的暴政。

凤九歌一行人,伪装成一支风尘仆仆、满载着中原丝绸与瓷器的小型商队,凭借着阿月娜——那位在北戎边境意外结识、身上带着挥之不去谜团的贵族女子——的巧妙斡旋与不动声色的庇护,终于有惊无险地穿过了最后一道关卡森严、盘查细致、名为“狼牙”的险要隘口,真正踏入了北戎这片充满未知、敌意与古老传说的土地。阿月娜的身份似乎比表面显露的更为尊贵且复杂,言语间的蛛丝马迹暗示着她属于北戎王庭中一个颇有分量、却对当前以“狼枭”和大萨满兀术为代表的鹰派主战策略心存疑虑、甚至暗藏不满的部族。她不仅提供了几乎无可挑剔、盖有某个显赫部族图腾印记的通关文牒和大致方向指引,更在驼铃声声、即将分别之时,悄然靠近凤九歌,借着整理鞍鞯的掩护,用仅有两人能听清的、带着奇异韵律的音调低语,那声音仿佛带着戈壁深处古老风蚀岩洞的回响:“你们执意追寻的那片‘神灵弃土’,在王庭是连低声议论都会引来杀身之祸的绝对禁忌。大萨满兀术的耳目,比沙漠里最狡猾的毒蝎更善于隐藏,它们潜伏在每一个看似平常的阴影里,尤其是所有通往那片区域的要道。若不想还未见到禁地的影子,甚至连一丝风声都未曾捕捉,就先成为兀术那诡异祭坛上献给狼神的冰冷血食,最好……寻一条连兀术自己也未必清楚的、被风沙和时光遗忘的、罕有人至的路径。”

“罕有人至”,在这片被死亡气息笼罩的广袤之域,往往与“危机四伏”、“九死一生”同义,甚至意味着“有去无回”。

此刻,凤九歌驻足于一方被千年风沙侵蚀得千疮百孔、仿佛随时会坍塌化作齑粉的巨岩投下的狭窄阴影中,素色的面纱遮住了她大半容颜,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古井寒潭、却于深处暗藏锐利洞察与不屈意志的凤眸,凝望着眼前这片浩瀚、死寂、仿佛一张巨口随时准备吞噬一切生命的戈壁。风,是这片土地永恒而暴虐的主宰,带着尖锐刺耳的哨音,永不停歇地卷起细碎却坚硬的沙砾,无情地击打在斑驳的岩石和她素色的、沾染了旅途风尘的衣袂上,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小的、来自地底亡魂的窃窃私语,又似死神永不疲倦的低吟。阿月娜的警告言犹在耳,字字清晰,带着北地特有的冰冷质感,而更沉甸甸压在心头、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的,是远方铁壁关可能燃起的冲天烽火,是萧无痕此刻可能正面临的腹背受敌、血战沙场的绝境,是那封来自京城、宣告着背叛与混乱的八百里加急。那份深入骨髓的牵挂与不容推卸的责任,如同无形的、重达千钧的枷锁,紧紧束缚着她的心脏,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倍感艰辛,仿佛连吸入肺腑的、带着沙土腥味的灼热空气,都混杂着遥远战场上传来的铁锈与鲜血的味道。

“小姐,”暗一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低沉而稳定,如同他此刻如同山岳般守护在她身侧的身影。这位曾经的监视者、萧无痕麾下最锋利、最隐匿的暗刃,如今已将所有的忠诚与信念,毫无保留地、彻底地奉献于她一人。他指着一条几乎被流沙和岁月彻底掩埋、仅能从偶尔裸露的嶙峋碎石和早已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古老车辙印痕勉强辨认出大致走向的古道痕迹,声音平稳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经过专业评估后的凝重,“根据阿月娜姑娘隐晦的暗示,结合我们零星收集、拼凑起来的情报碎片,以及我对北戎地理的有限了解,目标禁地,大致方位应在西北。这条古道,是目前看来,能够最大限度避开王庭常设哨卡、巡逻队密集区域以及主要部落游牧区的最佳选择。但是……”他话音微顿,浓黑的剑眉紧紧蹙起,深邃的眼眸中忧虑之色几乎要满溢出来,那是对已知危险的冷静判断,也是对未知变数的深切担忧,“此路废弃已久,荒芜人烟,谣传其中最为艰险的一段,紧邻着被称为‘死亡之海’的流沙城,地势诡谲莫测,变幻无常,沙层之下可能隐藏着无数吞噬生命的陷阱,且磁场混乱,极易迷失方向。尤其眼下这个风暴频发的季节,狂暴的‘沙魔’随时可能毫无征兆地降临,遮天蔽日,其威力足以掀翻驼队、掩埋一切。加之沿途数百里内,几无可靠的补给点,水源更是珍贵如金,寻找水源的难度极大,一旦迷失方向,或者物资耗尽……”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尽,也不必说尽,那未尽之语中蕴含的足以让人尸骨无存、化作戈壁白骨的凶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与体外灼热的空气形成诡异的对比。

凤九歌沉默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排淡淡的、如同蝶翼般的阴影,遮住了她眸中瞬间闪过的无数计算、权衡与决断。意识深处,那与她灵魂紧密绑定、休戚与共的因果镜系统,【环境扫描】功能正以前所未有的强度无声运转,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反馈回的意识流信息碎片在她脑海中飞速拼凑、组合、演化,勾勒出一幅能量场极度紊乱、地质结构脆弱不堪、气候数据如同脱缰野马般剧烈起伏不定的艰险图景。风险等级,被系统标定为刺目的、不断闪烁的赤红——极高!生存概率评估低得令人心寒。然而,另一条看似“稳妥”、有迹可循、可能偶遇零星游牧部落的路线,几乎注定要与苏清婉和那位神秘莫测、手段诡谲、疑似掌握着某种超越常人力量的大萨满兀术的势力正面碰撞,甚至可能自投罗网,陷入更被动、更危险的围剿之中。她们此行的目的在于潜入探查,在于隐匿于暗处,抽丝剥茧,寻找关键证据与破局之法,而非明刀明枪、在力量悬殊的情况下进行正面对抗。

“就走古道。”她没有过多犹豫,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经过精密推理后得出的唯一结论,清冽的声音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破釜沉舟的决断,穿透呼啸的风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紧绷的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与坚定力量。“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与苏清婉虚与委蛇,周旋试探,必须抢在她和兀术察觉我们的踪迹、布下天罗地网之前,找到禁地入口,揭开其中的秘密。”她转过身,目光沉静却极具力量地扫过暗一,以及身后那些经过精心易容、收敛了锋芒,但眼神却依旧如同经过千锤百炼、淬火开刃的鹰隼般锐利坚定的精锐护卫,“前路艰险,步步杀机,诸位需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提高十二分的警惕,令行禁止,绝不可有丝毫懈怠。我们每前进一步,离真相就更近一步,也离我们想要守护的东西更近一步。”

“是!谨遵小姐之命!”众人齐声应和,声音短促而有力,在空旷寂寥、唯有风声呜咽的戈壁上激起短暂却坚定的回响,旋即就被更大、更蛮横、仿佛带着不满的风声彻底吞没,仿佛他们的决心触怒了这片古老而傲慢的土地。

队伍再次启程,犹如一叶投入狂暴大海的孤舟,义无反顾地驶入了这条被漫长岁月和无情风沙遗忘、埋葬的死亡之路。驼铃发出的不再是悠扬的声响,而是沉闷而压抑的叮当声,仿佛在为这趟前途未卜的旅程敲响着警钟。

最初的半日行程,尚算老天爷难得的、吝啬的眷顾。尽管道路崎岖难行,碎石遍布,深深浅浅的车辙印时隐时现,队伍只能依赖骆驼那惊人的耐力和人的双脚一步一步艰难跋涉,扬起的尘土沾染了衣袍,但天色尚且算得上明朗,炽热的阳光虽然毒辣,却至少能看清前路,风势也维持在可以忍受、不至于阻碍行进的范围内。凤九歌依靠着系统的【路径规划】辅助,总能于无声处洞察先机,仿佛拥有一双能透视大地的神眼,提前指引队伍避开那些看似平坦、实则暗藏杀机的深邃沟壑与表面坚实、内里却如同沼泽般松软的流沙地带。她端坐于高大的骆驼背上,大部分时间眼帘低垂,长睫掩映,似在闭目养神,实则心神早已彻底沉入脑海那片由无数数据流构筑的、精密而复杂的虚拟地图之中,精神高度集中,不断计算、修正、优化着最佳的前进路线,规避着任何可能潜在的危险。同时,一丝细微的心神始终如同最坚韧的丝线,牢牢维系着那遥远而微弱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心跳羁绊】,全心全意地感应着萧无痕那隔着千山万水传来的、平稳而有力的心跳节奏。这微弱却真实的连接,如同无尽黑夜中唯一的一缕萤火,在这陌生、荒凉、充满敌意的异域他乡,给予她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藉和支撑她走下去的力量,提醒她,她并非独自一人在战斗。

然而,北戎边境天气的暴戾无常与翻脸无情,很快便撕毁了那层伪善的、短暂平静的面纱,露出了它狰狞恐怖、足以毁灭一切的獠牙。

当日头开始不可逆转地西斜,挣扎着将天边那抹稀薄的云霞染成一片壮丽而凄绝、宛如泼血般的猩红时,在地平线那模糊的、微微起伏的尽头,一道连接天地、浑浊不堪、仿佛蕴含着无尽愤怒与毁灭意志的黄褐色巨幕,正以一种摧枯拉朽、无可阻挡、令人心生绝望的恐怖速度与姿态,朝着他们所在的方位席卷而来!那景象,如同沉睡亿万年的洪荒巨兽骤然苏醒,张开了它那足以吞噬日月、湮灭万物的恐怖咽喉,要将这片土地上所有渺小的生灵连同他们存在的痕迹一并抹去——是沙暴!是这片土地上最令人闻风丧胆、十死无生的死亡使者!

“不好!是沙暴!快!快寻找掩体!找地方躲起来!”队伍中那位经验最丰富、熟知北戎地理与气候特性、脸上刻满了风霜痕迹的老向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声音因极致的恐惧与骇然而扭曲变调,尖锐得刺耳,充满了末日降临的恐慌。

队伍立刻出现了一阵难以抑制的骚动与慌乱。骆驼们仿佛也本能地感知到了末日降临,动物天生的、对自然灾害的敏锐直觉让它们陷入了极度的不安与恐惧,纷纷喷着粗重的响鼻,蹄子焦躁而不耐地刨着脚下温热的沙土,发出沉闷而杂乱的“噗噗”声响,队形开始出现散乱的迹象,有几头年轻的骆驼甚至试图挣脱缰绳,掉头逃跑。

“肃静!”凤九歌清叱一声,声音并不如何高昂,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冰冷而镇定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力量,如同寒流瞬间冻结了初生的慌乱,让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依赖地聚焦在她身上。她猛地勒紧手中缰绳,强大的力量与沉稳的气势迫使身下躁动不安的领头骆驼发出一声不满的嘶鸣,硬生生停驻下来。她一双明眸锐利如电,穿透逐渐弥漫、越来越浓的沙尘,死死锁住那堵不断逼近、吞噬光线与希望的死亡之墙。【环境预知】的功能被她毫不犹豫地、毫无保留地催发到极致!霎时间,海量的、庞杂的、远超平时处理极限的数据洪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入她的意识,几乎要撑裂她的识海,带来一阵阵针扎似的胀痛——风速、沙粒密度与携带的恐怖动能、移动轨迹与令人绝望的推进速度、覆盖范围与那毁灭性的核心强度、能量粒子异常波动……系统冰冷而无情,如同最严苛的判官,一遍遍提示着这场沙暴所蕴含的、足以撕碎一切、重塑地表的毁灭性力量,以及他们此刻所处的位置,恰恰位于其核心冲击路径那最危险的、首当其冲的边缘地带!

【警告:检测到超强沙暴能量反应,能级判定:毁灭级。建议立刻寻找坚固掩体。扫描范围内未发现可靠天然或人工遮蔽物。】

【计算最优规避路径……路径生成中……警告!计算路径需穿越前方三公里处疑似流沙高度活跃区域,风险等级:极高!生存概率预估:17.3%……】

流沙!沙暴!

前是吞噬一切的深渊,后是碾碎万物的地狱!进退维谷,十面埋伏,生机渺茫!

细密的、冰冷的冷汗,瞬间从凤九歌光洁的额角渗出,沿着她紧绷如弦的脸颊肌肤滑落,留下几道湿凉的痕迹,随即又被干燥灼热的空气蒸发,带来一丝紧绷感。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cpU般超频处理着每一种可能的选择及其带来的残酷后果,权衡着生与死那微妙的、脆弱的平衡。留在原地,利用骆驼和所有行李匆忙构筑起简易的、不堪一击的屏障,妄图硬撼这天地之威?生存几率渺茫得令人绝望,近乎十死无生,恐怕连全尸都难以留下!那么,唯有冒险穿越前方那片危机四伏、每一步都可能踏错、万劫不复的流沙区,奔向系统经过无数次计算、勉强找出的、位于沙暴威力相对薄弱地带的一处背风山坡?这同样是九死一生的豪赌,是将所有人的性命押上赌桌的疯狂之举,但或许……在那无尽的绝望之中,尚存一线极其渺茫的、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却真实存在的生机!那17.3%的概率,在此刻,就是全部的希望!

时间,这最残酷的东西,不允许她有丝毫的犹豫!沙暴推进的速度快得惊人,每一秒的拖延,都可能意味着葬身沙海,被永恒的黄沙吞噬!

“跟我走!全速前进!”她当机立断,声音因精神的极度凝聚和压力的巨大而显得有些尖锐,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足以穿透风沙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被恐惧攫住心神的人的耳中。她猛地调转骆驼头,纤手毫不犹豫地、坚定地直指系统计算出的那个方向,仿佛在指引着最后的希望,手臂稳如磐石。“所有人跟上!保持紧密队形,人与人之间绝不可分散!用湿布严密遮掩口鼻,抓牢骆驼,无论如何不能松手!记住,跟上我,就有生路!”她的指令简洁而清晰,在眼前这末日般的景象下,成了唯一的、必须绝对服从的行动准则。

她一驼当先,如同离弦之箭,又似一道素色的闪电,冲在了队伍的最前方,将自己置于最危险、承担最大压力的位置。双眸炯炯,如同两颗燃烧的寒星,又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穿透越来越浓密的、令人窒息的沙尘,死死锁定前方那片看似平坦无奇、实则每一步都杀机四伏、诡谲难测的沙地。【环境预知】与【路径规划】双功能同时超负荷运转,在她脑海中构建出一幅精细入微、色彩分明(安全路径显示为淡绿,流沙陷阱标记为刺目的红,危险区域则为不断闪烁的黄色)、且随着沙暴的疯狂逼近而不断剧烈变动、扭曲、重塑的三维立体地图。她必须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于无数干扰和自身精神剧痛中,精准无比地甄别出那些颜色略深、质地松软、如同恶魔精心布置的吞噬陷阱般的流沙窝,带领着这支承载着希望与使命的队伍,沿着一条狭窄得如同悬崖走钢丝、却相对坚实的“生命通道”艰难穿行,与死神跳着贴面舞,争夺着每一寸生存的空间。

狂风开始彻底展现出它那毁天灭地的真正威力,发出如同万千冤魂齐声哀嚎、又似地狱之门轰然洞开的恐怖咆哮。被卷起的沙砾,密度之大,仿佛化作了一片移动的、具有实质重量的、高速冲击的墙壁,遮天蔽日,劈头盖脸地砸来,击打在脸上、手上所有裸露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密集的、令人难以忍受的、如同无数细针穿刺般的刺痛,很快便让皮肤红肿起来。能见度以惊人的速度下降,几乎是在几个呼吸之间,四周便迅速被一片令人绝望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昏黄所彻底笼罩,天地失色,日月无光,仿佛骤然跌入了永恒的、没有尽头的混沌黄昏,连近在咫尺的同伴的身影都变得模糊扭曲。骆驼们在这可怖的天威面前,发出了凄厉而恐惧、充满了动物本能的悲鸣,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犹豫不前,沉重的蹄子深深陷入沙中,再奋力拔出,留下一个个旋即就被狂风无情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过的印记,行进速度变得异常缓慢而艰难,抵抗着骑手的驱使。

“左侧五步,流沙陷阱!向右绕行!快!”她的声音在鬼哭狼嚎般的风沙中断断续续地响起,每一次都精准地在最危险的时刻提示,如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与混乱中,唯一一盏指引方向的微弱灯塔,维系着队伍那脆弱的秩序与最后的生路。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失去所有血色,唇上的润泽迅速褪去,变得干裂甚至渗出血丝,带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过度透支精神力带来的强烈反噬,如同汹涌的、带着倒刺的暗潮,一浪高过一浪地猛烈冲击着她那早已不堪重负的意识海。太阳穴处传来阵阵尖锐的、如同有钢针在不断穿刺搅动般的剧痛,让她几欲呕吐,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闪烁的黑点和扭曲的光斑。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脑海中,那因果镜系统因超越极限的超负荷运转而发出的、几近崩溃边缘的细微嗡鸣与不堪重负的震颤,仿佛一件精美的琉璃器皿正在缓缓龟裂,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嚓”声。

【警告!宿主精神力急剧消耗,已低于安全阈值20%!即将触及临界点!】

【警告!系统运算核心过载,稳定性持续下降!有崩溃风险!核心能量输出不稳定!】

【强烈建议立刻停止所有高级功能使用,进入强制休眠恢复状态……重复,强烈建议……否则可能对宿主意识海造成不可逆损伤……】

系统的警告音一次比一次急促,一次比一次尖锐,充满了不祥的预兆和最后通牒的意味,如同丧钟在脑海中疯狂敲响,震得她神魂摇曳。但凤九歌不能停!她死死咬住下唇,一股淡淡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在口中弥漫开来,几乎要将那柔嫩的唇瓣咬破。她强行压榨着识海中最后一丝残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欲熄的精神力,如同一个即将溺毙的人死死握住最后一根稻草,顽强地、近乎偏执地、不顾一切地维持着两大保命功能的运转,瞳孔深处都因为极度的专注、痛苦和强忍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看上去有几分可怖。队伍在她的指引下,于生与死的边缘惊险徘徊,一次又一次,险之又险地与那些足以在瞬间吞噬一切生命与希望的流沙漩涡擦肩而过,朝着那看似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涯的希望目的地,一点一点地、艰难地、顽强地推进。每一秒,都漫长如一个世纪。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这片令人绝望透顶、每一步都像是在鬼门关前打转的死亡流沙区,前方那道可以提供片刻喘息之机的低矮山脊轮廓,已然在昏黄厚重的沙幕中若隐若现,仿佛触手可及,希望之光似乎终于要穿透绝望的阴云之时——

凤九歌那高度集中、如同绷紧到极致、即将断裂的弓弦般的【环境预知】视野边缘,在那片毁天灭地、仿佛要重归混沌的沙暴核心深处,极远极远、几乎超出她当前感知范围极限的地方,竟突兀地、惊鸿一瞥地闪过了一组极其模糊、扭曲不定、却与周围狂暴野蛮的自然环境格格不入的、带着明显人工雕琢痕迹与古老沧桑气息的轮廓阴影!那阴影……于瞬息万变、能量混乱的沙暴中依稀能辨认出是一片规模宏大、已然倾颓坍塌、只余断壁残垣的古老建筑群虚影!高耸的、仿佛诉说着往昔辉煌与坚固的断壁,带有某种异域风情、如今却已残破不堪、半边塌陷的圆形穹顶遗迹……这独特而古老的、绝非北戎常见帐篷或简单土木结构的建筑风格……让她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冰冷而古老的手狠狠攥住,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寒意自脊椎骨尾椎急速窜起,瞬间席卷全身,让她几乎打了个冷颤!这惊鸿一瞥、短暂到几乎以为是幻觉的景象,竟与她前世在凤家那防守森严、等闲不得入内的密室中,偶然翻阅那本以奇异文字写就、插图古朴神秘、据说源自前朝皇室秘藏的孤本秘典《璇玑录》时,所见到的、关于某个早已湮灭在历史尘埃与口耳相传的传说之中的“失落之城”、“镜月古城”的古老插图,有着惊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七八分相似!那本书中曾隐晦提及,此城与前朝龙脉、某种禁忌的复生之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石破天惊、足以颠覆认知、牵扯出更深层秘密的发现,如同在她紧绷到极致的心神防御上狠狠凿开了一道裂缝,瞬间撼动了她紧守的、如同磐石般的意志!让她在极度的身体痛苦与精神压力之下,分出了宝贵的心神去震惊、去联想、去追溯那模糊的记忆碎片!

也正是在这心神因震惊而骤然失守、防御出现空隙的千分之一刹那——

“嗡——!!!”

脑海中,仿佛有一根承载着千钧重压、早已绷紧到极限、发出不堪重负呻吟的弦,应声而断!因果镜系统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充满了痛苦与无力、仿佛濒死哀鸣的尖锐警报,如同琉璃彻底碎裂的最终声响!随即,所有的三维立体图像、奔流不息的数据瀑布、刺耳急促的警告音、以及那勉强维持的路径指引……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粗暴地掐断电源,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纯粹到令人窒息、仿佛连自身存在都要被抹去的绝对黑暗与万籁俱寂!仿佛整个宇宙的声音和光线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

【系统严重过载!触发最高级别强制保护机制!进入深度休眠修复状态……核心能量急剧流失……修复进程启动……预计恢复时间:无法估算……】

【所有高级功能(包括但不限于:命运碎片、环境预知、路径规划、物品鉴定等)强制关闭……权限锁定……能量通道中断……】

【仅维持最低限度基础生命体征监测及特定灵魂链接(心跳共享)……能量输出降至最低……系统进入静默模式……】

“啊——!”凤九歌发出一声再也无法压抑的、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深入骨髓惊骇的短促哀鸣,那声音仿佛来自灵魂被撕裂的伤口,双手猛地抱住如同要炸裂开、剧痛无比的头部,整个人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骨骼、力气与灵魂支撑,眼前彻底被无边黑暗吞噬,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暗一那张写满惊骇欲绝的脸庞在昏黄沙幕中放大,随即,她软软地、毫无生气地、如同断线风筝般从骆驼背上直直栽落,像一片被狂风摧折的素白花瓣,飘向死亡的大地!

“小姐!”始终将大部分注意力如同最精密雷达般锁定在她身上、不敢有丝毫分神的暗一,瞳孔骤然收缩成危险的针尖大小,口中发出惊骇欲绝、撕心裂肺的嘶吼,身体的反应远比思维更快!他如同蓄势待发、发现了致命危险的猎豹,在那抹素色身影即将重重撞击在坚硬地面、香消玉殒的前一刻,猛地从自己的坐骑上扑出,不顾一切地、用自己坚实而滚烫的胸膛和臂弯,险之又险地将她接入怀中,巨大的冲力让他踉跄了几步,膝盖重重磕在了一块突起的、棱角尖锐的岩石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楚,但他恍若未觉,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怀中这具突然失去意识、变得无比脆弱的身躯上。

“小姐!您怎么了?醒醒!看着我!”暗一的声音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无措,那双总是冷静如冰、深邃如夜的眼眸此刻溢满了几乎要溢出的惊惧与慌乱,仿佛天塌地陷。他低头看去,怀中的凤九歌面色惨白得如同初雪,毫无生气,仿佛生命力正在急速流逝,细密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她额前汗湿的鬓发,黏腻地贴在冰凉的、失去血色的皮肤上。而最让他心胆俱裂、如坠万丈冰窟、浑身血液都仿佛瞬间冻结的是——她那双总是清澈如水、深邃如星、灵动狡黠、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虚妄与阴谋、承载着智慧与坚韧的凤眸,此刻竟然完全失去了所有的神采与焦距!变得空洞、茫然,失去了所有的光亮,如同两口干涸了千万年、再也映照不出任何星辰日月的枯井,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的黑暗!她的一只手无力地、带着最后一丝本能地抬起,在空中虚弱地、毫无目标地抓挠了几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虚无的依靠、一丝微弱的光明,最终却只能带着无尽的绝望与无助,颓然垂落,指尖微微蜷缩,透着一股死寂。

“暗一……”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气若游丝,混杂在狂风的咆哮与沙砾的击打声中,几乎难以分辨,那里面充满了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无法接受的巨大恐惧与深入骨髓的茫然,还有一丝孩童般的无助,“我……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一片黑……全是黑的……好黑……” 她的手颤抖着,试图抬起去触摸自己的眼睛,想要确认这可怕的现实,却又因为脱力和恐惧而无力地落下。

失明了!

在这前途未卜、后有未知追兵,天地之威如同末日般降临的绝对绝境之中,他们最大的依仗,能够预知凶险、于绝境中指引生路的凤九歌,他们所有人的主心骨与智慧核心,竟然双目失明!失去了最重要的感知能力!

这个消息,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最后一道裹挟着绝对绝望的丧钟,带着毁灭性的回音,狠狠砸在每一个刚刚因为看到一线生机而稍缓紧张情绪的人心上!刚刚勉强凝聚起的一点可怜士气,瞬间土崩瓦解,比之前更加浓重、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窒息的绝望,如同致命的瘟疫般在每个人眼中、脸上迅速蔓延开来!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神涣散;有人手中的武器“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而刺耳的、象征信心崩溃的声响;有人喃喃自语,面如死灰。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小姐!您不能有事啊!您要是……我们可怎么办?!”一名年纪最轻、定力稍逊的护卫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带着崩溃的哭腔嘶喊出来,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与无助,仿佛支撑世界的擎天巨柱骤然崩塌。

暗一紧紧抱着怀中那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脆弱得如同精雕细琢却即将碎裂的琉璃娃娃般的人儿,感受着她因为极度的脱力、失明带来的无边恐惧以及身体内部传来的高热而引起的无法抑制的、细微却持续不断的颤抖,他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布满尖锐铁刺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无情地揉捏、撕扯,痛得他几乎要弯下腰去,连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吸入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带着倒钩的冰棱,刮擦着五脏六腑。他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明白,凤九歌这双眼睛对于她自身的存在意义,对于他们这支队伍能否完成那几乎不可能的任务,能否从这片被死神亲吻过的死亡之域活着走出去,意味着什么!那是希望,是方向,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是……支撑着所有人走下去的一切!失去了它,不仅意味着她个人陷入了巨大的危险与痛苦,更意味着他们这支队伍失去了最重要的导航与决策核心,生存概率直线下降!

“都给我闭嘴!”暗一猛地抬起头,额角青筋暴起,如同虬龙盘踞,厉声怒吼,如同被逼到绝境、受伤濒死的孤狼发出的、扞卫领地与幼崽的最后、最疯狂的咆哮!他那双总是习惯于隐藏在阴影之下、显得冷漠而专业、不带丝毫个人感情的眼眸,此刻却迸射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狼一般凶狠决绝的、足以灼伤人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光芒,如同实质的刀锋,狠狠扫过每一个惶然无措、面露绝望的面孔,那目光中蕴含的杀意与决绝,瞬间镇住了场面的进一步恶化!“小姐只是力竭!暂时需要休息!天,还没塌下来!都把你们的懦弱和眼泪给我收起来!想活着见到明天太阳的,就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握紧你们的刀,跟紧我!谁再敢扰乱军心,散布绝望,休怪我刀下无情,先送他上路!”

他绝不允许恐慌如同瘟疫般彻底摧毁这支队伍的最后一丝战斗力与凝聚力。现在,他必须成为她的眼睛,必须成为这支队伍新的、不可摧毁的脊梁与灵魂!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如同磐石般的决绝,暂时压制住了蔓延的绝望,将众人从崩溃的边缘强行拉了回来。

他不再有丝毫迟疑,动作迅捷而沉稳、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精准,将背后那把跟随他多年、饮血无数的短刃“锵”地一声插回鞘中,然后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稀世珍宝、易碎的琉璃,将昏迷失明的凤九歌负在自己宽阔、坚实、如同磐石般可靠、能抵御一切风雨的背脊上。他用随身携带的、韧性极佳的备用绳索和柔软的布带,将她牢牢地、稳妥地、尽可能舒适地固定在自己的身上,打了几个复杂却牢固无比、经过特殊训练的结,确保即使在最剧烈的颠簸和冲击中,她也不会与自己分离,不会受到二次伤害。接着,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沙尘与绝望气息的灼热空气,强行压下心头的剧痛与忧虑,翻身利落地跃上凤九歌之前骑乘的那头最为高大健壮、训练有素、此刻也显得最为焦躁不安的领头骆驼,一把狠狠扯过缰绳,双腿用力一夹驼腹,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迫使这头受惊的牲畜朝着正确的、求生唯一的方向前进。

“所有人!听着!目标正前方山脊!丢掉你们脑子里那些没用的、软弱的念头!想要活命,就相信我的判断!跟着我,冲出去!”他指向凤九歌失去意识前,用最后一丝清明指引的那个方向,声音因为极度用力、紧张、嘶吼以及吸入的沙尘而嘶哑不堪,甚至带着血丝,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破釜沉舟的、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强大意志力,如同战鼓擂响在每个人心头,重新点燃了那微弱的求生之火。

沙暴的核心,终于在此刻,将他们这渺小的一行人彻底吞噬!

天地之间,仿佛所有的色彩、声音、乃至时间与空间的概念都被剥夺、被扭曲,只剩下一种令人绝望的、窒息般的、仿佛永恒凝固的昏黄。狂风不再是单纯的气流,而是化作了拥有实质的、狂暴的毁灭性能量实体,如同亿万头发狂的、来自远古的洪荒巨兽,裹挟着足以磨碎岩石、撕裂钢铁的沙砾,疯狂地嘶吼、冲撞、撕扯着视野中一切可以称之为存在的事物。能见度几乎降为零,伸出手臂,几步之外同伴的身影便已模糊扭曲,如同在浑浊黄水中摇曳的、随时会消散的鬼魅。骆驼在这等可怖的、超越理解的天威面前,发出了濒死般的、充满了动物原始恐惧的悲鸣,每一步都踉跄蹒跚,身体剧烈摇晃,仿佛在与无形的、强大的死神进行着一场绝望的、注定的角力。沙粒无孔不入,穿透一切简陋的遮挡,打在裸露的皮肤上,瞬间就是一片火辣辣的红肿与刺痛,甚至划出细小的血痕。呼吸变得极其奢侈而痛苦,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强行吸入了一把灼热的、带着倒刺的钢针,狠狠地刺痛着脆弱的喉咙与肺部,让人几欲窒息,胸腔如同火烧般疼痛。

暗一几乎将整个身体都伏低在了骆驼背上,最大限度地减少风阻,用自己宽厚的、肌肉紧绷的脊背,为身后失明昏迷、毫无自保能力的凤九歌构筑起一道相对安全的、血肉构成的壁垒,尽可能地为她抵挡那足以刮掉一层皮、令人睁不开眼的恐怖风沙的直接侵袭。他眯起那双被风沙刺得通红流泪、布满血丝、却依旧不肯闭合、顽强睁着的眼睛,努力在那一片混沌昏黄、如同浓粥般的沙幕中分辨着任何可能的方向参照物——一块奇特的岩石,一丛顽强植物的模糊影子,天际线那几乎不可辨的起伏……凭借着过往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游走、于最恶劣环境中磨砺出的野外生存本能和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对危险与生机的直觉,驱使着身下这头同样被恐惧支配、却依旧在求生本能驱使下向前迈步的牲畜,朝着记忆中那座救命山脊的方向,顽强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如同蜗牛般、却又坚定不移地向前推进。他没有凤九歌那种神乎其神、如同未卜先知的能力,他所能依赖的,只有自己这双被风沙折磨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这对在狂啸与混乱中努力捕捉任何异常声响、辨别方向的耳朵,以及那颗为了守护背上之人、为了完成承诺、为了不辜负那份托付而绝不认输、绝不放弃的、在绝境中熊熊燃烧的、名为“忠诚”与“责任”的心。

其他的护卫们,此刻也展现出了经过严格筛选和残酷训练后的惊人素质、坚韧毅力与对使命的忠诚。他们紧紧跟随在暗一身后,仿佛被一条无形的、名为“信任”的绳索连接,自发地组成一个相互依托、彼此照应、可以将背后毫无保留交给对方的紧密阵型,在这片能见度几乎为零、每前进一步都可能踏入地狱的死亡沙暴中,凭借着对同伴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对生存那最原始、最强烈的渴望,艰难地、互相搀扶着、鼓励着挪动着仿佛灌了铅、沉重无比的双脚。每一次抬脚落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神经紧绷到了极致,不知脚下等待的是坚实的大地,还是瞬间吞噬一切的流沙陷阱;每一次胸膛起伏,都伴随着火辣辣的疼痛与浓重得令人作呕的沙尘味,生命在每一次呼吸间都显得如此脆弱而珍贵。死亡的阴影,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紧紧缠绕着每一个人,无孔不入地试图将他们的意志拖入无尽的、冰冷的深渊,唯有前方那道背负着希望、依旧在艰难前行的身影,是他们唯一的方向。

暗一能清晰地感受到,背上那具娇躯传来的、轻浅而紊乱、时而急促时而微弱、仿佛随时会停止的呼吸节奏,以及她透过彼此不算厚重的衣物传递而来的、因为失明后的无边恐惧、身体极度的虚弱和高烧而引起的无法自控的、细微却持续不断的战栗。他的心脏,仿佛被硬生生剖成两半,一半浸泡在极寒的、绝望的冰渊之中,因她此刻所受的苦难、所承受的痛苦而带来尖锐的、如同凌迟般的揪痛与无尽怜惜;另一半则被投入灼热的、不灭的岩浆之中,那是必须带她活下去、必须完成使命、必须守护到底、绝不辜负的、如同野火般熊熊燃烧的决绝信念。他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耗尽最后一丝力气,骨骼碎裂,五脏移位,他也绝不能在这里倒下!他背上的,不仅仅是凤九歌,更是所有人的希望,是萧无痕的嘱托与信任,是他暗一立下的、需要用生命去践行的誓言!

不知在这片由无尽风沙构筑的、永恒循环的地狱中挣扎前行了多久,时间的概念早已被扭曲、模糊,仿佛经历了几度生死轮回般漫长而痛苦,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就在所有人都几乎要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气力,意识因为缺氧、疲惫、脱水和持续的恐惧而开始逐渐涣散、模糊,视线边缘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黑影和幻觉,脚步变得虚浮,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瘫软在地、被黄沙掩埋的时候,冲在最前方、始终如同不屈雕塑般瞪大双眼、努力在混沌中寻找那一线生机的暗一,终于透过那狂暴舞动、密不透风、令人绝望的沙幕,隐约地、却无比真实地、如同神启般捕捉到了一片比其他地方颜色更深沉、轮廓更坚实、更巨大的、模糊的阴影!

是岩石!是那道寄托了所有人生命的山脊!是生的希望!

“到了!前面!有地方可以躲避!我们到了!”他用尽了胸腔中最后一丝空气,挤压出近乎破裂、带着血丝的、嘶哑却无比振奋的嘶吼,这声音在震耳欲聋、掩盖一切的恐怖风暴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如同在干涸濒死的沙漠旅人眼前突然涌出的、清澈甘甜的生命之泉,瞬间注入了每个人濒临崩溃、几近熄灭的心田,重新点燃了那微弱却顽强的、名为“求生”的生命之火!

求生的本能,在此刻压榨出了人体内最后的、不可思议的、超越极限的潜力。队伍爆发出了一阵混杂着狂喜、希望、解脱与残余绝望的呐喊,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像是看到了诺亚方舟的幸存者,朝着那片象征着生存与喘息的岩石阴影,发起了最后的、拼尽全力的、不顾一切的、踉跄却坚定的冲锋!

靠近之后,借着微弱的光线和逐渐减弱的沙暴(他们恰好处于背风坡,风势明显小了许多),才勉强看清,那是一片依托着天然山势修建、早已在无情岁月和狂暴风沙的侵蚀下沦为一片废墟的古代驿站或小型要塞遗迹。绝大部分的土坯建筑早已坍塌,化作了与戈壁融为一体的、毫无生气的土丘,被流沙掩埋了大半,只露出些许残骸,诉说着曾经的繁荣与如今的死寂。唯有中央一处,似乎是用巨大的、取自山体的原生岩石粗糙垒砌而成的、类似庙宇或者大型仓库的主体建筑,虽然同样残破不堪,墙体布满纵横交错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仿佛下一刻就会在风中解体,屋顶早已不知在何年何月被掀飞,不知所踪,只留下光秃秃的、被风沙磨圆了棱角的石墙,但那倔强屹立的、无比坚固的石质框架,依旧顽强地在这毁天灭地的天地之威中,奇迹般地撑起了一方可以暂避风雨(沙)、获得片刻宝贵喘息机会的、相对稳固的狭小空间。

暗一率先驱使着早已精疲力尽、口吐白沫的骆驼,踉跄着冲入了那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坍塌的残破建筑内部。里面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从裂缝和没有遮挡的门窗透入的、被沙尘削弱了的微弱天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仿佛积攒了千年的尘土味、陈年霉味、以及某种不知名动物尸体腐烂后留下的、令人作呕的腥臊气息,混合着沙暴带来的新鲜沙土味道。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柔软的沙土和各种不知名的、破碎的陶片、朽木等杂物。然而,与外面那如同炼狱般、随时可能被吞噬、被撕碎的景象相比,这片残垣断壁之下的、虽然破败、肮脏却相对稳定、能够隔绝大部分风沙的空间,简直不啻于世间最温暖、最安全的避风港,是绝望黑暗中唯一的天堂。他小心翼翼、几乎是屏住呼吸、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生怕一点震动就会让她破碎,将背上依旧昏迷不醒、意识模糊的凤九歌解下,扶着她,让她靠坐在一处相对背风、墙角尚且完好、能够倚靠、较为干净的地方。

“小姐……我们暂时……安全了。”他单膝跪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苍白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面容,声音因长时间的嘶吼、紧张、脱力而沙哑不堪,却不由自主地放得极轻、极柔,仿佛怕惊扰了她短暂而珍贵的安宁,又像是生怕声音大一点,就会打破这来之不易、如同玻璃般脆弱的平衡与希望,语气中充满了如释重负的疲惫与深切的担忧。

蜷缩在冰冷墙角阴影里的凤九歌,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彻底隔绝了外部世界,沉入了属于自己的、无边黑暗与恐惧的深渊。她像是一只受了极度惊吓、被夺去了所有庇护与光明、迷失在无尽黑暗中的幼兽,下意识地将自己紧紧蜷缩起来,双臂环抱住膝盖,形成一个绝对防御的姿态。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灵动狡黠、仿佛能看透人心、承载着智慧与计谋的凤眸,此刻空洞地睁着,倒映不出任何东西,失去了所有的神采与光芒,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心碎的黑暗与茫然,仿佛两个通往虚无的洞口。长长的、沾染了沙尘与或许存在过的泪痕的睫毛,如同被狂风暴雨摧折后的蝶翼,无力地、细微地、持续地颤动着。失明带来的巨大恐惧与无助、精神力彻底透支后的虚空与撕裂般的剧痛、一路上的颠簸惊吓、体力的过度消耗、以及骤然袭来的、如同烈火焚身般的高烧,如同无数根冰冷而坚固的锁链,终于将她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名为“坚强”与“理智”的神经,彻底地、残酷地绞断。她的额头触手滚烫,如同在体内燃烧着不灭的火焰,双颊却异样地泛着一种不健康的、死气沉沉的苍白,形成诡异的对比。干裂起皮、失去血色的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开合着,断断续续地溢出一些细弱、模糊、却字字如同重锤般敲打在暗一心上、撕裂着他心脏的呓语,那是她潜意识最深处、最毫无防备的恐惧、依赖与渴望。

暗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却力大无穷、冰冷刺骨的手狠狠揪住,传来一阵阵窒息般的、尖锐的痛楚,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他连忙解下腰间那只同样沾满沙尘、却比性命还珍贵的水囊,拔开塞子,小心翼翼地凑近她那干裂得泛起白皮、甚至渗出血丝的唇瓣,极其缓慢、珍惜地、一滴一滴地滴入几滴此刻比黄金还要珍贵万倍的、清澈的生命之水。看着她喉头无意识地微微滚动,进行着艰难却宝贵的吞咽动作,他才从心底稍稍松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无比重要的、关乎她生死的任务。又迅速从贴身的内袋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甚至还用蜜蜡封口、防水防潮的小包,里面是谢云舟临行前神色凝重、千叮万嘱交给他的、据说能在关键时刻吊命退烧、补充元气的保命药丸。他费力地、却又极其小心地撬开她因高热和紧张而微微紧咬的牙关,将那颗散发着淡淡苦涩药味、却代表着生机的药丸送入她口中,再次用所剩不多的、无比珍贵的清水小心送下,确保她顺利服下。

他就这样守在她的身边,如同最忠诚的、永远不会倒塌的守护石像,寸步不离,目光几乎凝固在她身上,警惕着周围任何细微的动静,同时也密切关注着她的任何变化。耳边是她破碎的、带着难以言喻的哭腔和深入骨髓恐惧的呓语,每一个含糊不清的字眼,都像是一把冰冷而粗糙的锉刀,反复地、不知疲倦地刮擦着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因她而变得柔软又无比坚韧的心脏,带来持续而清晰的、近乎麻木的痛感。

“……无痕……萧无痕……你在哪里……我好怕……这里好黑……”

“……冷……好黑……什么都看不见……救我……谁来救救我……”

“……星星……镜子……全碎了……都碎了……怎么办……”

“……母亲……别丢下我……歌儿害怕……歌儿好疼……全身都疼……”

这些毫无逻辑、却饱含了她最深层、最原始恐惧与依赖的词语,如同疯狂的、带着毒刺的藤蔓,将他心中那份早已生根发芽的、混合着尖锐心疼、未能护其周全的浓烈愧疚、以及某种连他自己都无法清晰界定、却真实存在且日益增长的、超越职责的复杂情愫,催生得愈发茂盛、纠缠、深入骨髓,如同无形的枷锁,紧紧缠绕住他的灵魂,几乎要将他拖入同样的黑暗与痛苦之中。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替她拂去沾染在凌乱乌黑发丝间的沙砾与尘土,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那微凉、柔软、仿佛带着电流的发丝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烫到一般,猛地僵硬、停滞在半空。最终,那骨节分明、布满常年握刀留下的薄茧与伤痕、象征着杀戮与守护的手指,只是紧紧地、用力地、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皮肉之中,带来一阵尖锐而清醒的、让他保持理智的刺痛,才勉强压下心头那翻涌不息、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惊涛骇浪与复杂情感。

就在这时,一直深陷于昏迷与高烧呓语泥沼之中、对外界感知模糊的凤九歌,身体忽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凭借某种残存的、超越视觉的直觉或者那微弱的心跳羁绊,感知到了什么极其可怕、充满恶意与杀气的事物正在逼近,声音带着一丝迥异于之前迷糊状态的、异常的清晰与惊惧,猛地拔高,划破了破庙内短暂的、压抑的死寂:“……外面!外面有人!很多……很多……杀气!很重的杀气!”

几乎是与她这声充满了预警意味的、源自本能的、惊惧的呓语完全同步——

破庙那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残破门外,在依旧未曾完全停歇、呜咽作响、如同鬼哭的风沙呼啸声中,清晰地、不容错辨地混杂进了杂乱而沉重、如同催命鼓点般越来越近的马蹄踏踩沙石与碎骨的声响!紧接着,是几声粗野蛮横、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气与不耐烦、用北戎语发出的、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厉声呼喝,穿透残破的、不堪一击的墙壁,狠狠地、重重地砸在庙内每一个刚刚获得片刻喘息、惊魂未定的人心上!

“里面的人听着!立刻滚出来!否则,弓箭伺候,踏平此地,鸡犬不留,一个活口不留!”

追兵!如同嗅到了血腥味、最执拗凶残的沙漠鬣狗,竟然在这等足以吞噬一切生命的恐怖沙暴尚未完全停息、天地余威仍在、常人绝难追踪之时,依旧如此精准、如此迅速地追踪而至,将他们这处好不容易找到的、最后的避难所,瞬间变成了绝境中无处可逃的冰冷囚笼与即将爆发的血腥战场!

刚刚才获得的、如同从死神指缝中偷来的、珍贵无比的片刻喘息之机,瞬间被更深的、更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与紧迫感所取代!庙内所有人的心,如同瞬间坠入了万载不化的玄冰深渊,连血液都仿佛被冻结,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到极致!暗一猛地站起身,原本因极度疲惫而微眯的眼眸之中,在刹那间爆射出如同实质的、冰冷刺骨、蕴含着无尽杀意与决绝死志的寒芒,他的手,已经稳稳地、决绝地、带着一去不返、誓死方休的气势,按在了腰间那柄跟随他出生入死、饮血无数、此刻渴望再次饱饮敌人鲜血的狭长刀柄之上!冰冷的、熟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反而让他混乱的心神瞬间沉静下来,如同投入冰水的烙铁,所有的杂念都被驱散,只剩下最纯粹的战斗意志与守护决心。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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