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辉市一个星期之后,桑晚见到了齐悦新工作室。
地段比之前更好,在一栋高大上的写字楼里,虽然已经快六点了,里面还是有十几名员工。
桑晚有点惊讶,半年之前,齐悦还是光杆司令呢。
她隔着玻璃门看了一眼,里面的人都很年轻,脸上活力四射。有几个人围在电脑面前,里面开着一个游戏画面,讨论得很激烈。
她回过头:“你什么时候搬到这儿来的?租金多少?不行的话我先帮你付上。”
齐悦已经不像学生时那么青涩,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一头波浪卷发不显得庸俗,反而衬托得她气场强大。
她领着桑晚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脸上笑意逐渐加深:
“不用了,有位郑先生说他老板帮我付了三年的租金。”
“我接受了。”
桑晚有点震惊,沈砚修从来没和她说过:“什么时候的事?”
说完想起来了,那次沈砚修说会帮她照顾一下自己的朋友和游戏大厂合作的事,没想到他真是送佛送到西,连工作室都给齐悦换了。
齐悦指了指她:“这份人情,我算你头上,以后还你。”
说着拿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
桑晚叹了一口气:“算了,他不缺这点钱,就让他出吧。”
齐悦有点不太明白:“怎么,和他吵架了?我听说你们修成正果了。你妹妹告诉我的,我之前一直联系不到你,就辗转找到了她。”
桑晚这次回来之后,发现所有人都往前走了。
华庭在公司成了桑远峰的左膀右臂。
齐悦事业顺遂,以她的性格和眼光,以后大展宏图已经不是不可预料的事。
好像只有她停滞不前。
她莫名想到了一句古诗,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她这一棵病树病得太久了。
沈砚修真有能耐,他那么大张旗鼓地闹到沈家良面前,她的心病似乎真的好了,连带现在都能颤颤巍巍地恢复行走了。
可是人病着的时候,和清醒的时候,想要的东西又完全不同。
“齐悦,我很羡慕你。”
她侧过头,眼里带着欣赏,也举起杯子:“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齐悦笑她这懵懂的样子:“敬我什么?以为自己是毛不易啊,敬明天还是敬自由?酸不酸。”
桑晚不说话的时候,齐悦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不用羡慕我啊。你也不是没有收获。我听说你和那位沈先生总算在一起了,你的人生也往前走了一大步。”
桑晚低下了头,沉思片刻:“是吗?”
确实,她这样的“情人”上位,多么像童话故事里的结局。男主角最终愿意给名分,给资源,说不会不管她。
连带自己的朋友都一起照顾了。
留在他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何况他为自己顶着压力,付出了那么多。
她抬起头:“齐悦,这么多年,你是不是挺瞧不起我的?”
她眼眶忽然有点泛红:
“其实你一直知道的是吧,我是一个私生女,而且是那种…私生活很混乱的私生女。”
她忍着泪意:
“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愿意和我在一起这么多年呢?你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学业顶尖,做事也干脆利落。你应该…看不上我这样浑噩度日,品行不端的豪门私生女吧。”
她看着齐悦的眼睛,问出了一个缠绕在自己心头很久的问题。
齐悦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自己,放下了水杯,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看了好久。
“桑晚晚。”
“嗯?”桑晚终于还是没有哭出来。
“你怎么会这么想?”
“不是吗?”
齐悦拍了拍她的肩膀,扶着她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我承认,我一开始是挺瞧不上你的。”
她轻笑了一声。
“我就知道!”
齐悦不轻不重推了她一把:“你知道什么。”
她继续说道:“但是后来,我发现其实你是一个很纯粹的人。对谁好,就不留余地,做什么事都义无反顾。我觉得你好像一直没有长大一样,莫名有一颗赤子之心。”
桑晚笑着,眼里还晶莹剔透:“是吗?这么高的评价。”
齐悦白了她一眼:“没说完呢,不过你这个人,也容易走极端。”
她叹了一口气:
“桑晚晚,其实我觉得,在设计方面,你可能会比我走得远。我好像,更热爱名利一点,再过个十年,应该就找不到感觉了。”
桑晚有点惊讶,她看着齐悦,想看看她是不是脑子坏了:“我有这天赋呢?大学里我挂过几次,你又不是不知道。”
齐悦笑她:“你之前没好好读过书吧?”
桑晚:“这你都知道。”
齐悦嫌弃得瞅了她一眼:“废话,就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抄我作业都抄不明白。我都懒得说你。”
她话锋一转:“但是你挺天才的,你看,最后你还是毕业了。现在的研究生咱也不说怎么来的了,你也都适应过来了。你看看,咱们这艘船,终究没沉不是?”
“老天在给你机会,来我这儿吧。沈砚修给你开不了工资,我能给你开。但是我可不是一个好老板,他们都挺怕我的。”
…
桑晚一阵无语。
“我最近想接一个3A大作,但是对方来头不小,未必看得上我。”
齐悦在她面前解锁了电脑,点了桌面上的一个图标。
“嗯,大型开放世界类,国际团队,主策是以前在cdpR和Rockstar干过的,硬件支持和投资也很猛,目标是次世代主机全球同步上线。”
她轻轻滑动着鼠标,翻了几页展示图给桑晚看。
“他们想做一个沉浸式中式幻想场景,但不是水墨那一套。是要有地域真实感的城市文明建构,比如多层结构的高台城邦、古代机关楼、山体融城的宗教场所,还有能和剧情互动的功能型空间。”
她顿了顿:
“建筑逻辑要通顺,他们要求每一个门窗、每一根梁柱都有力学原理支撑,能禁得住’好事者’拆地图还原。”
桑晚沉默了。
这对于齐悦的工作室来说,是一个极有诱惑力的项目,应该是她目前能够得到的上限。
桑晚接过她手中的鼠标,沉下心翻看了好一会儿,终于问了一个问题:
“和你同期竞争的都有谁?”
齐悦笑了:“那可多了。有北欧那边做过《纪元》的场景团队,也有前育碧上海几个核心成员出来单干的新工作室,还有一家做日本神社和唐代宫殿特别厉害的独立艺术团队,风格比我规整,也更偏重史实复原。”
“我是里面最’野’的一个。”
桑晚的眼睛终于从舍得屏幕上离开:“那你打算怎么和这些人竞争?”
齐悦摇了摇头:“我目前确实不占优势,这是事实。”
桑晚躺回她的工作椅里,嘴角微扬:“知道怎么当舔狗吗?”
齐悦皱了一下眉:“怎么说话呢?”
桑晚伸手拉着她大衣一角:“想要机会,就别要面子。当舔狗这事我熟。”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
“你把所有文件发我一份,我和你一起看。当舔狗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要真心爱慕甲方爸爸,至少要知道爸爸心里在想什么,最重视什么。你放心,我们不是毫无胜算的。
必要的时候,我们放低姿态,承接其中一个模块也是可以接受的,先打进去再说。”
齐悦看着她,神色一时说不清是无奈还是佩服,最终只吐出一句:
“…..天下怎么有你这种触类旁通的鬼才。”
说话的空档,桑晚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未读消息弹了出来。
沈砚修给她发过来的,问她晚上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吃饭。
桑晚想了片刻,手指在九宫格上敲字:
【我和齐悦很久没见了,今晚就不回去了。】
过了一会,沈砚修没有回复。
桑晚放下手机,发现齐悦在看她。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齐悦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她没有发烧:
“真和他吵架啦?”
桑晚摇了摇头:“没有。”
“那怎么回事?都要结婚了,怎么不开心?”
桑晚忽然有点呼吸不上来:“我也说不上来,好像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她转向齐悦:“我好像把我的人生搞砸了。”
齐悦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说道:“有时候你这么想的时候,可能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天很快就黑了,桑晚躺在沙发上看齐悦发来的资料。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显示一条未读消息。
【上次不是说想了解一下投资吗?晚上丽姿有一个私人晚宴,我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