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宛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拉上了幕布,逐渐暗淡下来。天边最后一丝阳光,带着无尽的眷恋,缓缓撤离它所热爱的大地。
待那缕阳光彻底消失,浓黑的夜幕迅速将其行踪隐匿,繁星如同熠熠生辉的宝石,迫不及待地镶嵌在夜的怀抱,一闪一闪,勾勒出如梦似幻、绚烂美丽的银河,那是宇宙书写的神秘诗篇。
然而,小会和小刚二人却无心欣赏这美景。他们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龙火身上,屏气敛息,静静聆听这位神明最后的发言。
仔细瞧去,在他们的眼角深处,就连随身物品仿佛都被一层由浓浓悲伤凝结而成的水雾所笼罩。
“请原谅二位。”
龙火微微前倾,向两人郑重地鞠了一躬,满脸歉意地说道,
“龙火深知自己心性高傲,难成大器。于此处修炼已有三千二百余年,却始终未曾向他人求助。但如今,若再不能托付,便再无机会,这是我最后的契机。二位,请原谅我,恐怕龙火无法报答二位的恩情了……”
说罢,他神情沉痛,缓缓闭上双眼,心跳急剧加速,使得他整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而沉重,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放心吧,神明大人。”
小刚强打精神,向前横跨一步,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以表回赠之礼,
“您救了我们这些微不足道之人,如此大恩,我们都不知该如何回报。您安心去吧,照料谢家兄妹的事就包在我和龙小会身上,您不必为这种小事想着回报我们。”
龙火听罢,眼中满是感激之色,身体后摇,做出下跪的动作。小刚和小会见状,慌得赶紧伸手抓住他的左右胳膊。
“使不得呀,神明大人,这可万万使不得。不能坏了地位尊卑的关系!”
小刚急得脸色骤变,在他心中,人神有别,若是让神明向人下跪,那简直是乱了体统,成何世界。
龙火几次蓄力欲跪,都被两人强行打断,无奈之下只得作罢。他微微颔首,再次向两位表达诚挚的感谢,声音中带着半点哭腔,轻轻说道:“两位的恩德,龙某都看在眼里,来世若能与两位再次相遇,必当竭尽全力报答。”
小刚轻轻嗯了几声,权当回应。他扭过头,瞧见小会还在不停地抹着眼泪,内心深处突然涌起一种苦涩的同情之感。
他暗自思忖,要是自己是龙火,想必也会无比羡慕能像他们一样在人间多生活几年吧。这般想着,他的鼻头莫名一酸,五味杂陈的情绪涌上心头,这位硬汉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短暂的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开来。
“要到告别的时间了。”龙火打破沉默,抬手指向天空,“当今晚第七十七颗流星划过天穹,就意味着轮回到来,我必须在它来临之前,抵达太平洋的最深处进行渡劫。”
小会和小刚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仅仅片刻,他们的视线中便闪过数十道流星。
那些流星拖着绚丽的尾巴,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它们竭尽全力喷射出无比绚丽的颜色,仿佛要把自己最闪耀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奉献给整个银河。
可在小会他们看来,这些流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生命,如同命运的隐喻,毫无保留地预示了龙火未来的命途。
“真的……无法……再改变什么了吗……”
小会使劲咬着牙,痛苦地喃喃自语,声音中满是不甘与无奈。
“抱歉,两位。命运这东西,根本不以生灵的意志为转移。我们别说撼动它,就连改变它行驶的轨迹都做不到。”
龙火深情地说着,目光中满是悲悯,“在每个生灵诞生之前,他们命运的轨迹早已被注定,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在星轨上按部就班地进行,无法逃脱。我现在所经历的,不过是在星轨上的最后一站,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命中早已注定的谎言。”
“谎……言?”
小刚满脸疑惑,下意识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从未听闻过这样的说法。
“是啊,命运的谎言,不过是一场无妄的谎言,一场徒有虚表的谎言罢了。或者说,整个生灵的经历,以及它所展现出的命运形象,都可以说是一场谎言。”龙火耐心地解释道,“不过,以你们人类的视角,无法洞察窥探命运的真相。换句话说,当你们站在更高维度,或者站在我们这些生灵的角度,就会有同样的感受了。”
话音刚落,小刚还在努力消化龙火这番话,试图进行粗层复述。小会却摸着下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真的存在谎言吗?
如果谎言成立,那么它的创造者又会是谁呢?
小会从来不对世界上存在创世神抱有任何期待,在他看来,即使像龙火这般强大的存在,也不过是自然法则演变下来的产物。
可龙火的一番话,却将他的三观彻底颠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龙火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的棋子,在一场又一场虚妄的谎言世界中走向毁灭吗?
可是他们又该如何打破谎言?
背后的创造者,又会有何种意图 ?
星轨……
这两个字,小会确定自己不是第一次听过了。他尝试将龙火的复述和自己过去记忆的某一点结合起来,却总感觉那一处模糊虚幻不清,就好像压根不存在。
一时间,小会忘却了忧伤,也忘却了烦恼,一头扎进冥思苦想的深渊而无法自拔。或许是他的思考太过强烈,以至于透过外表显现了出来。
龙火见状,径直出手封闭了他的思想,将那些混乱不堪的思路全部抹除。
“别想那么多,没用。命运实属给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身为受害者,我不想你们也成为它的奴隶,受其剥削和压迫。放轻松点吧,把命运谎言什么的全都抛到脑后,相信自我可以改变自我,只要你的信念足够强大,即使它是一个早已注定好的结局,星轨也能带你走向意想不到的地方。”
“嗯——”
小会听到后,慢慢地点了点头,神情中带着一丝释然。
告别的最后时刻很快来临,龙火的呼吸却出奇地平静下来。
他轻轻地吸进几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试图以最佳的精神状态迎接即将到来的决变。
反倒是小会和小刚紧张不已,手心里都攥着一把冷汗,心里不停地默念着,希望龙火可以平安度过灾变。此刻,似乎遭难的不是龙火,而是他们自己。
“该说再见了,两位。”
当天穹中划过第七十颗流星时,龙火转过身,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
“当苍穹集于一点星光,世间的一切奏响生命的赞歌时,诸神必会用他们最为和善的目光为世人投下一瞥。在那万般流光之上,集冥天于众星中释放光彩时,我们终将重逢。”
“最后,还是感谢两位在本次灾难中施以援手,助我少爷小姐成功脱困。此份恩情龙某永世难忘,请两位收好龙某的礼物,它们会在危难时刻助两位一臂之力。”
龙火手中光芒一闪,下一秒,二人手上就多出一个类似按钮的装置。小刚刚想说不要,可龙火已经转身走向通往沙滩的小路。在二人的目光中,他穿过小路,穿过沙滩,径直走向海面。
“呜——”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尖锐的汽笛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也加深了离别的悲伤氛围。
群星闪烁,像是在为这场离别默默垂泪;汽笛长鸣,宛如奏响一曲悲伤的乐章;龙火渐行渐远的身形,令小会和小刚不由得眼泪直流。
龙火艰难地挪动着脚步,慢慢朝沙滩底部走去。
他每走一步,内心都如刀割般疼痛,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他忍不住回过头,想要再多看一眼他所热爱的世界。
可惜今日少爷和小姐并不在这里,他的不辞而别,一定会让他们非常难过吧。
“再见了,少爷和小姐;再见了,小会和小刚;再见了,我所热爱的世界。”
他的身形急速膨胀,转眼间已变成一个成年人的大小。受潮汐力的强大冲击,他修成的人形基底正在被迅速破坏,原形即将暴露出来。
也就在这时,一道娇小的身影如闪电般闪过小会二人的眼帘。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另一黑压压的人群便冲了过去。人群中不时有人焦急地喊道:“小姐,别去危险!”
“管家叔叔,管家叔叔——”
谢云儿边哭边跑着,她丝毫不顾众人的叫喊和自己的生命安全,毅然冲进海中向龙火急速靠近。当龙火发现她时,也不禁大吃一惊。
出于管家的本能,他飞快地抱起谢云儿,把她安全带到沙滩上。
“去看看!”
小会两人急忙跟上人群,朝沙滩上使劲跑去。密密麻麻的人群很快就将沙滩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挤到人群前头,而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彻底心碎。
“管家叔叔,你……你不要走好不好……你不是答应云儿的吗……要陪我一起长大,可为什么,为什么……”
谢云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使劲抱住龙火庞大的身躯不放。然而此时龙火正在遭受潮汐力的摧残,他头上的龙角开始猛烈生长,臀部的龙尾正在不断变大。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龙火的身形一圈比一圈大,背上长出的鳞片甚至尖锐地刺穿了衣服。弱小的谢云儿在庞大的龙火面前犹如一只渺小的蚂蚁,趴在龙火掌中一动也不动。
“妖怪!是妖怪!”
“不好!小姐她,有危险!”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众人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操起周边的武器,准备上去与龙火拼命,要救下谢云儿。
但是她突然从龙火的手掌中爬了出来,使劲张开双臂呼喊道:“都住手,不要伤害他!管家叔叔他,是好人!”
骚动的人群立刻又变得安静了下来,不少人震惊地看着谢云儿,他们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这么做,为了一个妖怪值得吗?
“放心吧,管家叔叔,云儿会保护你的,有云儿在,他们绝不会伤害你!”
谢云儿转过身,继续抱着龙火哭着不放。
异变还在继续,龙火现在基本的模样已经和海里的蛟龙没什么两样。可在她看来,管家叔叔就是管家叔叔,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他永远都是自己最爱的亲人。
“小姐——”
龙火抬起他那早已变成龙爪的手,近距离又看了看谢云儿的脸庞,他本想在此说出人话,然而原形暴露已经让他失去语言功能,传到所有人耳中只有微微的龙吟声。
“这就是——神明大人的原形?”
小刚震惊得合不拢嘴,人群中再一次骚动起来。
“龙!是龙!”
不少人纷纷大喊着,高举着手中的武器,像是在举行什么奇怪的仪式。
“第七十五颗流星!涅磐——”
小会高呼着,不停用手指比划着,想让龙火注意到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同时,意识到时间所剩无几的龙火也变得十分焦急。
灾变即将来临,整个世界似乎都被一层阴霾所笼罩。而此刻,他体内的能量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极度地紊乱着,疯狂地挣脱他的掌控。
那股汹涌澎湃的力量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让他痛苦不堪。
如果任由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仅那位娇柔美丽的小姐会受到伤害,就连这片沙滩上的所有人也都会跟着遭殃,甚至包括他自己!
想到这里,他心急如焚,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龙火那双巨大的眼睛充满了无助与焦急,他用求助的目光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小会和小刚。
只见他张开那张足以吞天噬日的巨嘴,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呜咽声,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好在,因为之前他曾给予过小会和小刚那个神秘的装置,所以两人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图。
短暂的沉默之后,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响彻云霄。紧接着,龙火强忍着剧痛,用饱含怜爱之情的目光再次深深地望向谢云儿。
然后,他拼尽全力施展法术,一道柔和的光芒从他口中射出,瞬间化作一个透明的泡泡,将谢云儿紧紧地包裹其中。
这个泡泡就像是一个坚固无比的护盾,试图将谢云儿与外界的危险彻底隔绝开来。
然而,被困在里面的谢云儿却并不领情。她惊恐万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拼命地在水泡中挣扎着、呼喊着:“管家叔叔,不要——”
可是,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无法打破这个看似脆弱实则坚韧异常的泡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龙火越来越远。
“原谅我吧,小姐,管家叔叔可能会让你失望了。再见,我所深爱的小姐。”
龙火狠下心,使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将她推送了出去。与此同时,小会两人冲到人群最前头,伸出双手,稳稳地把装着谢云儿的水泡给接住。
“保护小姐!”
就在那一瞬间,原本还算平静有序的人群瞬间变得躁动起来,他们如同潮水一般疯狂地涌向中间,眨眼之间便将三个人牢牢地围困在了核心位置。
人群之中,有几个胆子特别大的人竟然一步步逼近到距离龙火只有咫尺之遥的地方,他们手中紧握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口中还不停地呼喝着,仿佛要立刻将龙火驱赶进大海深处。
面对如此汹涌而来的人群和明晃晃的武器,龙火眼中闪过一丝悲愤之色。只听得它仰头发出一声低沉而又悲怆的吼叫:“嗷——”
这吼声犹如雷霆万钧,震得在场众人耳膜生疼。紧接着,龙火毫不犹豫地猛然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头扎进了波涛翻滚的大海之中。
随着龙火的入水,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刹那间像是被激怒了一般,掀起了一道高达数十丈的惊天巨浪。那滚滚浪潮如同一堵巨大的水墙,铺天盖地般朝着岸边席卷而来。
站在一旁的谢云儿眼睁睁地看着龙火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她的心也随之沉入了无底深渊。过度的悲伤与绝望让她眼前突然一黑,身体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昏迷前一刻,她仿佛听到龙火在对她传音道,似乎某种誓言:“请不要将这一切——都告诉你的哥哥——”
此时此刻,整个苍茫大地都回荡着龙火那悠长而凄凉的龙吟之声。这声音穿越云霄,刺破苍穹,直抵每一个人的心底最深处。
它就像是龙火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份珍贵礼物,承载着无尽的希望、眷恋以及对命运无常的无奈感慨。
无论是那些刚刚参与围攻的人们,还是远远观望的旁观者们,此刻内心都被一种深深的敬畏之情所填满。
他们敬畏着那神秘莫测的命运安排,敬畏着这场伟大而悲壮的离别场景,更敬畏着那个充满无数未知的广阔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