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轩内心已经开始期待这草包的公鸭嗓到时候去那飒爽姑娘面前卖弄,会是怎样一幅世纪名画了。
见苏文博学得差不多了,开口:“不错不错,小舅子对唱歌一道很有天赋。”
苏文博咧着个嘴,开心地像个孩子:“真的?”
“姐夫什么时候骗过你。”
林轩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稍微正经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引导:“说起来,小舅子,有件事我一直挺纳闷的。你说你堂姐,半夏她,一个姑娘家,对内要打理这么大一个济世堂,对外还要应付像贺家那样的豺狼,多不容易啊。她其实也就是个小姑娘,扛着这么重的担子,你们好歹是一家人,血脉相连,怎么就不能多体谅体谅她,反而总要针对她呢?要不,小舅子,你找个机会跟你爹说说,让他高抬贵手呗!”
苏文博原本因“泡妞学问”和“唱歌天赋”而放松的神情,在听到关于堂姐的话题后,嘴角那点戏谑的笑意淡了下去,却没有立刻像往常那样反唇相讥。
他沉默下来,目光从林轩脸上移开,有些无意识地落在了庭院角落一丛开得正盛的芍药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躺椅的竹条。
【血脉相连……】 这四个字,像一颗小石子,在他被父亲常年灌输“争夺”、“利益”的心湖里,投下了一丝微澜。他想起今天前厅,堂姐站出来时,那清冷而疲惫的眼神,与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影子重叠了起来。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年轻却带着几分纨绔气的脸上投下斑驳的、晃动光影,仿佛也将他的思绪带回了那些光影斑驳的过去。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飘忽,仿佛穿透了眼前精致的院落,看到了很久以前,在济世堂那充满药香的后院里,同样明媚的阳光……
【记得……很小的时候,堂姐不是这样的。】
记忆的闸门打开,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温暖片段涌上心头。那时候,大伯还在,济世堂生意兴隆,整个苏家大院也比现在热闹得多。
【我被人欺负了,哭唧唧跑回家,是堂姐拿着小木剑,叉着腰挡在我前面,对着那些大孩子喊:‘不准你们欺负我弟弟!’明明她自己也只比我大一点点,高一点。】
【还有一次,我贪玩摔破了膝盖,疼得直掉眼泪,是堂姐小心翼翼地给我清洗伤口,还把她舍不得吃的蜜饯分给我,说‘吃了就不疼了’。她那时的眼神,好温柔。】
【我们曾一起在济世堂的后院捉迷藏,一起偷偷尝新炮制出来的甘草,一起被大人训斥……那时候,她是会对我笑,会护着我的半夏姐姐。】
他回想起苏半夏平日里忙碌的身影,在药柜前一丝不苟的专注,面对刁难时的坚韧,以及……今天在前厅,她站出来维护济世堂时那清冷却坚定的模样。那份执着和担当,是他做不到的,也与他记忆中那个温柔的姐姐渐行渐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苏文博心里泛起一丝模糊的酸涩。
【好像……是从大伯去世以后?爹开始更多地插手家族生意,对长房,尤其是对掌管济世堂的堂姐,越来越不满。耳边听到的,渐渐都是‘长房无男丁’、‘济世堂迟早是我们的’、‘半夏一个女儿家懂什么’这样的话……】
不知不觉间,他好像也习惯了用挑剔、竞争,甚至带着敌意的眼光去看待那个曾经保护过他的堂姐。人长大了,很多东西,就在潜移默化中,变得面目全非。
过了好一会儿,苏文博才从回忆中抽离,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地开口,少了平日的嚣张,多了几分难得的坦诚和迷茫:“林轩,看在你今天请本少爷吃饭,又……又跟我说了这么多‘有用’的话的份上,本少爷就多跟你推心置腹说两句。”
他侧过头,看向林轩,眼神里带着自己都没完全理解的困惑:“其实……本少爷也不是完全不能体会堂姐的辛苦。小时候……她对我挺好的。”
他含糊地带过了最后那句,似乎不太习惯表达这种柔软的情绪,“正因为知道她辛苦,所以我才觉得,她何必呢?只要她愿意交出济世堂的管理权,我爹可以保证,她依旧是苏家尊贵的大小姐,将来嫁……呃,总之,吃穿用度,绝不会短了她的,想清闲就能清闲,想享福就能享福,多好啊!我就不明白了,堂姐为什么就是想不开,偏偏不肯放手,非要自己扛着这份累呢?大家和和气气的,像小时候那样……不好吗?”
林轩听着他这番看似“为我好”、实则充满了二房逻辑和某种天真的言论,心里明白了症结所在。他没有直接反驳,而是用一种引导式的语气,目光温和地看着苏文博,轻声问道:
“小舅子啊,你有没有安静下来,认真想过,济世堂对于你堂姐苏半夏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它或许,不仅仅是一个铺子,一份能赚钱的产业那么简单。”
苏文博疑惑地看着他,显然没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
林轩望着被树叶切割成碎片的天空,声音平和而清晰,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那可能……是她父亲,也就是你大伯,倾注了一生心血的地方,是他的寄托和传承;是她从小到大最熟悉的地方,那里的每一味药材,每一个抽屉,甚至空气里的药香,都充满了她和你大伯的回忆;更是她现在,能够凭自己的能力和意志,去守护、去发展,从而证明自己价值、实现自己理想的唯一舞台。”
他顿了顿,将目光收回,落在苏文博有些怔然的脸上,语气加重了些:“放弃了管理权,或许在你们看来,是得到了清闲。但对半夏来说,那同时意味着失去了自主,失去了她为自己、也为她父亲争一口气的权利,失去了她之所以是‘苏半夏’,而不仅仅是‘苏家大小姐’的那个最重要的部分。”
林轩轻轻抛出一个让苏文博浑身一震的假设:“就像……如果有人让你放弃你现在喜欢的斗鸡走马、呼朋引伴,让你整天只能关在房里,对着四面墙,哪怕给你金山银山,绫罗绸缎,你会真心觉得快乐吗?你会甘心吗?”
苏文博彻底愣住了,张大了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放弃现在的生活?】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窒息,无比憋屈,了无生趣!那种日子,有什么意思?金银珠宝堆成山,也比不上在外面纵马驰骋、呼朋唤友的快活!
将心比心,他才被关在院里不足几个时辰就觉得浑身难受……他好像,有点明白堂姐的感受了。那种被剥夺了最在意的东西的滋味,哪怕披着“为你好”的外衣,也依旧是痛苦的。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第一次,他对父亲一直灌输的、自己也习以为常的理念,产生了清晰而强烈的动摇。他看着身旁这个平时吊儿郎当、此刻眼神却格外清明透彻的赘婿,心中五味杂陈。
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是在轻声诉说着岁月的变迁与人心的无奈。两人并排躺在躺椅上,之间的隔阂与敌意,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被这顿“难吃”的饭菜、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以及那段尘封的童年记忆,消融了厚厚的一层。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些许阴霾,竟真有了几分难得的,跨越了立场与偏见的,近乎温馨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