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阳光被掰成数不清的碎金,颤巍巍地穿过层叠枝桠的间隙,零星地泼洒在满地潮湿腐叶之上,光影驳杂。
男人立于尸山血海之间,周身是堆积如山的妖兽残骸,血气蒸腾,浸染了林间腐朽的空气。
他长睫低垂,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拓下浅淡阴影,眼尾微挑的弧度天然带着几分疏离与空茫,高挺的鼻梁如陡峭山脊,其下唇线分明的薄唇紧抿,是一种惯于隐忍的弧度。
冷白的肤色衬得溅上的点点暗红血污愈发刺目,那点血色蜿蜒至眼角一道极浅的旧疤,更添几分说不清的阴郁。
他身着一件半旧的白色麻布短衫,同色束口长裤早已被血与泥浸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
一手持着的长剑剑锋犹自滴落浓稠兽血,脚下踩踏的尸骸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杀戮。
另一只手中小心翼翼地握着一只不过拇指指节大小、样式古朴的银铃。
此刻,那银铃无风自动,于他染血的掌心轻轻震颤,发出一连串空灵悦耳的脆响,在这腐气弥漫的林间,敲出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男人的脸庞半隐在枝叶投下的浓重阴影里,血污点点,模糊了神色,令人难以分辨面下潜藏的真实情绪。
唯有那掌中银铃兀自鸣响,声声急切。
感受着铃身传来的细微震动,男人紧抿的唇线忽地松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扭曲的弧度,眼底深处似有幽暗的火焰熊熊燃烧,低哑的嗓音裹挟着足以将猎物溺毙的占有欲,轻轻滑出齿缝:
“找到了……”
同一时间远在流萤谷被一群形貌诡异、周身缠绕灰败雾气的妖藤逼到死角的覃故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脚踝上一直沉寂到看似寻常装饰的铃铛,毫无征兆地发出“叮铃”的脆响。
突如其来的清音让覃故十指翻飞牵引的傀丝的动作随之一滞,一个分心,左肩瞬间被伺机而动的妖藤末端尖锐的利爪划过。
“嘶啦——!”
衣帛撕裂,五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绽开,鲜血汩汩涌出,迅速染红素白的长袍。
剧痛袭来,覃故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额角青筋暴起,冷汗仅眨眼间就浸湿了鬓角。
他脚下踉跄,险些向前栽倒。
另一边的宣柳依和文晏霏处境也没好到哪去。
宣柳依那身华丽的绛红色宫装已被妖藤撕扯出数道裂口,袖口精致的金丝并蒂莲纹样残破不堪,绾好的发髻散乱,飞凤衔珠步摇斜坠下来,几缕沾着汗水和草屑的发丝黏在脸颊。
文晏霏情况更糟,赭石劲装多处破损,左臂一道伤口深可见骨,鲜血顺着手臂流淌,将他腕上的护甲染得一片暗红。
他脸色苍白,呼吸粗重,每一次挥动短锤都显得异常沉重。
三人被迫收缩防线,被越来越多的妖藤层层围困,妖藤诡谲蠕行,灰败雾气不断侵蚀着他们周身的护体灵光,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响。
三人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岩壁,退无可退,血污斑驳、气息紊乱,灵力枯竭,一个赛一个狼狈凄惨。
方才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的妖藤在将他们彻底逼入这凹陷的石壁死角后,攻势竟诡异地停滞了下来,不再出手猛攻,只是层层叠叠地蠕动封堵住所有可能的出路。
灰败的雾气愈发浓重,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缓缓朝他们迫近。
在距三人仅剩丈许距离时,妖藤丛中几根格外粗壮、顶端绽开艳丽诡谲花朵的藤蔓猛地一颤,花蕊处喷吐出大股紫色甜腻的雾气,这雾气融入周遭的灰雾中。
宣柳依下意识屏息,却已来不及。
原本就灵力透支而强撑的三人,顿时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甜腻气息钻入鼻腔,头脑瞬间昏沉,四肢百骸的力气如潮汐般退去。
“这雾……有异……”文晏霏勉力想举起短锤,手臂却沉得不听使唤,眼前景物开始旋转模糊。
覃故试图甩出傀丝,指尖却只传来一阵无力痉挛,意识迅速沉入黑暗。
宣柳依软软滑倒,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些妖藤无声收拢包围而来的阴影。
不过瞬息,背靠石壁的三人便彻底失去意识,相继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须臾,谷内重归死寂,妖藤与灰雾如晚潮退去,方才吸入紫雾倒下的三人也没了踪影。
荧光幽幽闪烁,映照着这片短暂诡异的平静。
而此刻,流萤谷外,气氛却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蒋延、楼听雨、楚平野,以及楚平野的两位师兄师姐墨葵和游桑,五人呈扇形散开,恰好拦在正要入谷的黄粱面前。
黄粱浑身尚未散尽的浓重血气与凛冽杀意,让他即便血污满身,也像一柄刚刚饮饱鲜血的出鞘凶刃,令人胆寒。
他掌中那枚拇指大小的银铃仍在微微震颤,发出细碎清音。
蒋延眉头紧锁,一双深邃瞳孔满是审视和戒备。
他延一步踏前,深棕眸子锁死在黄粱身上,灼阳虽未完全出鞘,但炽热的剑气已蒸腾而起,将周遭潮湿的空气灼出嘶嘶白雾。
“阁下何人?前方流萤谷凶险异常,还请止步。”蒋延声音冷硬,他身后的楼听雨指间蓝绫“蹁跹”无声缠绕,楚平野已悄悄摸向灵兽袋,游桑与墨葵亦悄然变换站位,形成合围之势。
黄粱脚步未停,直至双方距离不足三丈,方才站定。
他空茫的目光掠过五人,未在任何人脸上停留,仿佛他们与周遭植木并无区别。
掌中的银铃震颤频率愈发急促,清音带着一种尖锐的穿透力。
“让开。”他嗓音低哑,带着久未言语的干涩,又有种冰碴摩擦的冷硬。
楚平野杏眼圆睁,被他身上未散的血腥气冲得眉头紧皱,忍不住出声:“喂!你这人好没道理,我们好心提醒,你这是什么态度。”
黄粱眼皮都未抬一下,径直向前迈步。
“锵——!”
赤金剑罡骤然爆发,蒋延悍然拔剑,灼阳斜指,在地面划出一道焦黑痕迹,厉声道:“再进一步,休怪蒋某剑下无情。”
几乎同时,楼听雨的“蹁跹”化作蓝色长剑,剑尖寒芒吞吐。
楚平野身侧,迅风隼清唳现身,游桑脚下藤蔓破土而出,墨葵袖中梭镖寒光一闪。
黄粱终于抬眸,那双目空一切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唯有眼角浅疤在浅金色的光线下衬得愈发森然。
他握着银铃的右手倏地收紧,铃音戛然而止。
“我找人。”他吐出三个字,语气毫无波澜,却让人后背无端爬上一股寒意。
“找人也需讲个先来后到。”楚平野抢白,“里面情况不明,你硬闯进去,惊动了什么,连累我们怎么办?”
黄粱视线越过蒋延,投向幽深的谷口,他要找的人就在那里面。
他不再多说废话,左脚迈开,重重一跺,浓烈的煞气如有实质般弥漫开来,搅动周身气流。
蒋延脸色猛然下沉,手中的灼阳彻底出鞘,剑身赤红,嗡鸣不止。
眼前这人气息诡异,实力深不可测,若动起手来,胜负难料,但问心宗的弟子从没有临阵退缩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