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缓动,夕阳西下,余晖渐渐退却,繁星缀上夜幕。
傍晚时分,红灿灿的余晖铺满院落,两排茂密整齐的灵草,都镀上了一层暖色的光晕。
过了今夜,欧阳擎天给他的三日之期便算是过了。
覃故倚在窗前,眼睛不眨地望着天上的流云、繁星,向来冷寂的眸子里,此刻也仿佛落进了几点细碎的星子,明明灭灭。
白狐安静地伏在他脚边,蓬松的尾巴偶尔轻轻扫过他的袍角,不似往日那般闹腾,似乎也察觉到了覃故心绪的沉浮。
晚风拂过,灵草叶片簌簌作响,带来一丝凉意,也送来了远处隐约的虫鸣。
秘境中的夜晚,总是格外宁静,却也格外漫长。
覃故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木质粗糙的纹理带来些许真实的触感。
欧阳擎天的话语,一字一句,在他脑海中清晰循环往复的回响。
“未来”二字,于他而言,太过沉重,也太过虚无。
他早在答应007走剧情的那一刻,他就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也不曾奢望过什么变数。
可那日欧阳擎天那双虽已虚幻、却依旧灼热的眼睛,以及那句“有我在,绝不会让你死”,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漾开了圈圈涟漪。
有那么一霎,覃故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那人的影子。当初那人便是这样和他说的,他说只要有他在一日,就不会让他卧底身份暴露,最后他做到了,并且还用自己的生命为他赢得了陈昌颂的信任。
他现在面临的是接受这份带着“私心”的传承,背负起或许更为沉重的责任?还是依旧孑然一身,沿着原定的轨迹走下去?
夜色渐深,星河愈发明亮。
覃故轻轻呼出一口气,气息在微凉的空气中化作淡淡的白雾,又很快消散。
他低下头,看着蹭他脚踝的白狐,伸手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
“你说……该我如何选择是好?”他低声呢喃,似在问狐,又似在问己。
白狐仰起头,琉璃般的眼珠在星光下显得格外纯净,它轻轻“呜”了一声,用湿润的鼻尖碰了碰他的手指。
覃故沉默片刻,终是直起身。
三日之期将尽,他必须需做出抉择。
覃故最后望了一眼无垠的星空,转身走向屋内,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寂静的地面上。
而此刻,欧阳擎天所在的竹屋内,一点昏黄的灯火同样亮至深夜。
两人一夜未眠。
当晨光穿破云层,温柔地洒落在镜花屿的每一个角落,夜露尚未完全蒸腾,在灵草叶尖折射出细碎晶莹的光之时,覃故推开房门,清新的空气带着凉意涌入肺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似要将那一点犹豫彻底压下。
他仔细理了理并未凌乱的衣袍,动作一丝不苟,白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难得的安静。
穿过被晨曦镀上一层金边的庭院,脚步踏在微湿的石子路上,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
不过片刻,他便再次站在了那扇熟悉的竹门外。
这一次,未等他抬手,竹门便“吱呀”一声,自内缓缓开启。
欧阳擎天并未坐在椅上,而是负手立于窗边,身形在晨光中显得愈发透明,仿佛下一瞬便会融化在这光影里。
他闻声回过头,脸上并无意外之色,那双历经万载沧桑的眼眸看向覃故,带着一种早已料定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显然,这一夜,对他而言同样漫长。
他没有立即开口询问,只是静静地看着覃故,等待着。
覃故迈步而入,站定在欧阳擎天面前三步之遥。
晨光勾勒出他清绝的侧脸和挺直的脊背,他抬眼,目光不再有昨夜的迷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如水的坚定。
他并未立刻说话,而是对着欧阳擎天,郑重地行了一个礼。
“晚辈覃故已有师尊,怕是要辜负欧阳前辈的好意了。”
欧阳擎天看着覃故那双清冷的双眼,声音平静道:“在修真界,一个修士拜两位师尊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老夫不介意。”
旋即眼睛微眯,语气中带着一丝危险:“还是说,你看不上老夫,觉得老夫不配做你的师尊?”
覃故见欧阳擎天仍坚持,甚至开始不悦,索性坦白了:“晚辈并非瞧不上前辈,是晚辈不能。”
“晚辈要做的事乃是逆天而行,有违天和,届时晚辈的下场可想而知。但晚辈不后悔,晚辈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
“不妨对前辈坦言,晚辈现在之所以活着,皆因那件事就是晚辈的执念。”
“因为那个执念即使晚辈只剩一口气,为了它,晚辈也可以不变得择手段,甚至搭上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晚辈拒绝前辈是怕拜欧阳前辈您为师后,有朝一日我身陨,您老的传承会断在我这里。”
说完,弯着腰的覃故直起身体,直视欧阳擎天那双历尽沧桑的眼眸,神色坚定。
两人遥遥相望,谁也不说话,谁也没有退让。
许久,欧阳擎天率先败下阵来,无奈的叹息,“你所说的这些,老夫都不在意。”
“这修真界之大,并非只有老夫这一个传承,也不是老夫的传承便是最顶尖的存在。放在万万年前,老夫我在那时的修真界也不过只能算上是一个中上水准。”
“传承会被传承下去,但并非所有的传承都能被传承下去。”
“我不在意将我的传承传给你后,你能否会传下去。选择你是我的选择。”
“老夫将传承传给你后,便是你之物,你想要如何可由你自己决定。”
最后语气故作轻松,带着点玩笑的意味道:“你这小子要是怕我的传承在你这里断了,你出去后收个合眼缘的徒弟,传给他不就行啦。”
覃故双眼微垂,遮住眼里的复杂情绪,眼尾泛红,隐隐似有泪光闪烁。
欧阳擎天见状也不催他,就那样静静慈爱地看着他。
许久,覃故眼尾的薄红稍稍散去,他缓缓撩起衣摆,屈膝,脊背挺直地跪在地上,“弟子覃故,”他的声音清晰而微微带着点哽咽,落在寂静的晨光里,“愿拜前辈为师。”
方才一直装作镇定自若的欧阳擎天虚幻的身体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眼中那抹疲惫瞬间被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所取代,那里面有欣慰,有释然,有难以言喻的激动,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
他凝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青年,片刻后,才缓缓上前一步,虚虚抬手。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声音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起来吧,孩子。”
覃故依言起身,垂手而立,姿态恭敬。
欧阳擎天仔细端详着他,像要将他此刻的模样深深印刻下来,即使他早已没有实体。
“既入我门,过往种种,皆为序章。前路或许更难,但只要你想做的事,就放手去做,不必因为接受了我的传承而顾忌我。”
他的话语顿了顿,身影似乎又淡薄了几分,语气却愈发凝重:“时间不多了,我这缕残魂已至极限。”
“接下来,我会将毕生所学所悟,连同清灵玉炼器之法的完整传承,以神念灌顶之法尽数予你。过程或许有些痛苦,务必守住灵台清明。”
说罢,欧阳擎天不再多言,抬手间,指尖凝聚起最后璀璨却柔和的光芒,那光芒中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庞大信息与能量,缓缓点向覃故的眉心。
就在那光芒即将触及覃故眉心的刹那,欧阳擎天的身形已经开始变得透明,如同晨曦中的薄雾,随时都会消散。
然而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仿佛要将毕生的信念与期待都灌注在这一指之间。
“忍住。”欧阳擎天最后的嘱咐轻若蚊蚋,却重重地敲在覃故心上。
下一刻,浩瀚如海的信息洪流猛地涌入覃故的识海,剧痛瞬间随之席卷而来,仿佛有无数根针同时刺入他的神魂。
覃故闷哼一声,身体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仍旧挺直脊背,咬紧牙关,努力维持着灵台的清明。
欧阳擎天的身影在晨光中逐渐化作点点荧光,如同夏夜流萤,美丽而脆弱。
他的嘴角却带着释然的微笑,目光始终注视着覃故,直到最后一点光芒也消散在空气中。
覃故紧闭双眼,全力承受着传承的冲击。
他感觉到无数功法口诀、炼器法门、阵法要义如潮水般涌入,与他的记忆融合。
更为珍贵的是,其中还包含着欧阳擎天万万年来的修行体悟和对天地大道的理解。
就在传承接近尾声时,覃故忽然感觉到一股温和而强大的力量顺着传承洪流注入他的丹田。
那力量与他体内主神所输送的维系生机神秘力量悄然融合,不仅没有排斥,反而如同久旱逢甘霖般,让他原本日渐枯竭的生机竟然焕发出一丝新的活力。
白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覃故身边,担忧地绕着他转圈,发出轻轻的呜咽声,却不敢打扰。
当最后一点光芒完全融入覃故体内,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仿佛有星河流转,片刻后又归于平静。
他望着欧阳擎天消失的地方,那里空无一物,唯有晨光依旧。
覃故再次跪下,对着那片空处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师尊,走好。”他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您的传承,绝不会断在我这里。”
站起身时,覃故的气质已然有了微妙的变化。那份总是萦绕在他身上的孤寂与病弱并未消失,但却多了一份沉淀与从容。
白狐蹭了蹭他的腿,覃故弯腰将它抱起,轻轻抚摸它柔软的毛发。
白狐借此机会一口咬上覃故的食指,尖牙刺破皮肤,渗出血珠。
随后,覃故脚下浮现一个繁复的图案,片刻过后,他与白狐之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联系。
“哥哥……”一道清晰的声音直接在覃故脑海中响起。
覃故环顾四周,眼里飞速闪过一丝茫然,“谁在叫我?”
他怀里的白狐见他东张西望,两只前爪扒住他的衣襟,将他的脸转向自己,“哥哥,是我,小白。”
覃故垂眸望着一双水汪汪的狐狸眼,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你会说话?”
小白的声音再次直接传入他意识:“灵兽修炼到一定境界可以口吐人言,和化形。但我和前任主人刚苏醒不久,他的残魂又可能随时可能消散,我只能将灵力全部渡给他,延缓消散,因此灵力不足无法说话。”
“现在前任主人的残魂散了,你我又签订了本命契约,虽然我还不能直接开口说话,但你能听懂我的每一声叫唤,也能像这样直接感知我的意思。”
说完,小白跳下覃故怀抱,催促道:“哥哥,前任主人还给你留了东西,随我来。”
它拖着九条蓬松的尾巴走在前面,朝屋内深处走去,在床榻前停下。“哥哥,前任主人留给你的东西就在床头暗格里。”
覃故虽不知小白为何急切,但仍依言走向床头,摸索一番后他突然摸到了一个凹陷。
有了先前经验,他迅速打开暗格,取出一个玄铁墨盒。
打开盒子,一枚孤品耳坠静卧其中,水滴状的血髓宝石如凝固心火,边缘流转暗金符纹。
小白兴奋地扒拉覃故衣角,“哥哥,这是空间法器,里面自成一方小世界,可容纳活物。快滴血认主,我们还得赶时间去拿其他宝贝呢。”
覃故望向小白,疑惑不解道:“你为何总在催我?”
小白急忙解释:“因为前任主人的残魂消散了,这镜花屿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一个时辰后它就会崩塌。”
闻言,覃故不再犹豫,直接划破食指,将血滴在耳坠上。
如鸽子血瑰丽的红宝石划过一抹亮色,随即覃故右耳垂上多了一抹鲜艳夺目的鲜红。
耳坠认主成功,小白又开始催促:“哥哥,快,我们去收其他东西,时间不多了。”
从一楼三间房间到二楼两间房间,他们收起了所有能带走的物品——功法、史籍、灵草异志、阵法大全古籍、丹药符箓,最后再到外面种植的所有稀有灵植。
小白和覃故所过之处,堪称雁过拔毛,连院中那棵亭亭如盖的槐花树,小白都没放过,央求覃故一并收进了耳坠空间。
最后小白巡视一圈,确认连根草都没留下,才在秘境崩塌的前一刻钟带着覃故从出口离开。
出口很长,光线幽暗,覃故跟着小白在光线幽暗的通道里走了不知多久,终于看到了远处的一点光亮。
覃故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在幽暗环境中待得过久,乍一站在光线充足的天空下,覃故那双清冷的眸子泛起丝丝生理泪水。
小白则不受光线的影响,出来后扫视四周,随即转身扑向覃故,“哥哥,我不想回那方小世界,让我在外面陪你,好不好?”他可怜巴巴地仰头看着覃故。
不知是本命契约的缘故还是其他,覃故看着这样的小白,心软了。
他蹲下身将小白抱起,轻声应道:“好。”
小白高兴地用头蹭蹭覃故胸前,得寸进尺道:“那哥哥能不能给我重新起个名字?”
覃故摸着它耷拉的耳朵,问道:“你不喜欢欧阳前辈给你取的小白这个名字吗?”
小白整只狐狸蔫了下来,“不是不喜欢……就是觉得小白这个名字有点像狗名,不够霸气。”说着他声音越来越低,还小心翼翼地瞟了眼覃故,怕他生气。
覃故自然看到了这小动作,揉揉小白的脑袋,声音少了些许清冷:“那就重新给你取一个。”
覃故思考片刻,道:“不如就叫帝昀。”
怀里原本耷拉着的耳朵咻地竖起来,“帝…昀…”
覃故唇角微勾,“嗯。‘帝’为尊,‘昀’为日。寓意智慧如日光照彻迷雾。”
小白,不,现在是帝昀了。
帝昀高兴地蹭着覃故。
覃故任由它胡闹,转手从纳戒中取出帷帽戴上。
帝昀看着覃故戴上帷帽,不解道:“哥哥这么好看,为什么要戴这个丑兮兮的东西?”
覃故耐心给他解释:“我是偷偷下山,怕碰到同门被认出来。”
说到这儿,他微微一顿,看着帝昀微垂的狐尾道:“帝昀,你现在的模样太惹眼,能将其他八条尾巴收起来吗?”
帝昀挺挺胸脯,骄傲道:“当然可以。”说罢意念一动,九条尾巴立即合而为一,只余一条。
覃故确认帝昀和自己身上再无任何不妥,便抱着帝昀慢慢前行。
他本无特定目标,进秘境本就是为了圆谎,于是打算随意走走,待到秘境出口开启后直接离开。
一路上窝在覃故怀里的小狐狸嘴就没停过,仗着本命契约的联系,覃故能听懂它的每一声叫唤,一直说个不停。
覃故时不时的应几句。
许久之后,也许是说累了,帝昀抬头隔着帷帽轻纱看了眼覃故,眼里闪过一丝暗自得意:“哥哥长得这么好看,要好好保护起来,不能让别人看见,不然他们肯定会和自己抢哥哥。”
“哥哥只能是他的,谁都不许和他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