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落满老宅的青砖时,距离陈漾的葬礼已过了几个月。
沈知砚推开雕花木门时,正撞见母亲南书仪把一叠照片往抽屉深处塞,见他进来,手忙脚乱地合上抽屉,指尖在相册边缘蹭出轻微的声响。
“回来啦?你奶奶让人在厨房炖了汤。”母亲的声音比往常高了些,像怕被什么拆穿。
沈知砚“嗯”了一声,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客厅。红木茶几被擦得锃亮,果盘里堆着饱满的冬枣,青红相间的果皮上还挂着水珠,正是陈漾最爱的那种——她说过带点青味的才够脆,甜里裹着点清冽。
几个月前,她还坐在那张藤椅上,边吐枣核边跟他说年底想去漠河看雪。
晚饭时,父亲沈奕宸几次端起酒杯又放下,喉结滚动着想说些什么,都被南书仪用眼神硬生生挡了回去。
只有奶奶徐宜锦,夹菜的手稳得很,把一块炖得酥烂的排骨放进他碗里:“多吃点,你这阵子都瘦得脱了形了。”
老太太上周刚过了七十大寿,寿宴办得热闹,老人家最是喜欢这样的场景,拉着晚辈的手笑得合不拢嘴。
那天沈知砚全程陪着,敬酒时笑得得体,转身却在厨房角落对着空酒瓶站了很久——去年奶奶六十九,陈漾偷偷学做寿桃,蒸得歪歪扭扭,却被老太太宝贝似的摆在供桌上。
饭后,奶奶把他叫到书房。老式摆钟的滴答声里,她摩挲着腕上的玉镯,那是当年爷爷送的定情物,绿得发沉。“知砚,”老太太开口时,声音带着老人才有的沙哑,“奶奶今年七十了,眼睛花了,耳朵也背了,说不定哪天就走了。”
沈知砚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杯壁的温热烫得指尖发麻。“您别胡说。”
“我没胡说。”徐宜锦抬眼望他,浑浊的眼睛里却透着亮,“人这一辈子,就像这钟摆,滴答滴答就到头了。我走之前,就想看见你好好的,有个人知冷知热,生个孩子。”
他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我知道你心里苦。”老太太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照片,轻轻推到他面前,“漾漾是个好姑娘,可人死不能复生。你总不能这辈子就这么耗着。”
第一张照片上的姑娘眉眼精致,眼波沉静,整体面容清丽,她的黑发似泼墨山水里晕开的墨色,松松挽于脑后,几缕碎发慵懒垂落。
“这是陈家的大女儿,叫陈妍,”奶奶的声音放得更柔,“跟漾漾是姐妹,性子稳当,而且你们年纪相仿,不如接触看看?”
沈知砚突然想起奶奶寿宴上陈妍望向大哥和嫂嫂时的眼神,也许…
“您别担心。”他拿起照片,指尖划过相纸边缘,“我…接触看看。”
老太太眼里瞬间漫上水汽,却没掉下来,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好。慢慢来,奶奶不急。”
走出书房时,月光正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影。沈知砚摸出手机,屏幕上还存着陈漾的号码,备注是“小太阳”。他点开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几个月前:“我马上到。”
风从巷口吹进来,卷起几片枯叶,在墙角打了个旋,然后慢悠悠地飘向远处,像谁没说完的话,散在了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