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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一凡只觉得脑袋一阵昏沉,意识像被抽走的潮水般快速退去,最后连那片狼藉的院子也看不见了,彻底陷入了黑暗。

院子里只剩下满地狼藉,散落的竹篾、凝固的血迹,还有没了气息的小白,阳光渐渐西斜,把一切都染得凄凄惨惨。

直到黄昏时分,隔壁的程雪扛着锄头回来,远远就看见周铁锤家的大门敞开着,心里咯噔一下:“安安,小远,你们在家吗?”她快步走过去,刚进院子就看见地上的血迹,还有倒在石阶旁的周安安,吓得尖叫一声,手里的锄头“哐当”掉在地上,人也瘫坐在了泥地里。

“安安!”程雪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手指颤抖着探向周安安的鼻息,感受到微弱的气流时,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把周安安抱在怀里,才发现姑娘浑身是伤,后脑勺还在流血:“安安,你醒醒,雪姨来了,你别吓姨啊!”

程雪是外乡人,读过几年书,懂些基本的医疗知识。她知道不能随便挪动伤者,只能先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垫在周安安头下,然后跪在地上给她做心肺复苏。

眼泪落在周安安的脸上,她却顾不上擦,只一遍遍地喊:“安安,坚持住,我们去医院,去了医院就好了!”

下工的邻居们听见哭声,纷纷围了过来。看到院子里的景象,都倒吸一口凉气。周二牛是村长的儿子,最先反应过来,撒腿就往家里跑:“我去找我爹!找三轮车!”

老村长被周二牛背过来时,还喘着粗气,可看到地上的周安安,也顾不上骂儿子毛躁,当即喊道:“大狗家有三轮车!二牛,你跟大狗去借车,快把安安送县里卫生院!”

周二牛和大狗不敢耽搁,推着三轮车就往院里跑。程雪小心翼翼地把周安安抱上车,自己坐在旁边,一路紧紧攥着周安安的手腕,探着他的脉搏,眼泪就没停过:“安安,再坚持会儿,马上就到医院了,千万别睡啊……”

三轮车在土路上颠簸着,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好在一路有惊无险,终于到了县里的卫生院。医生推着担架跑出来,把周安安送进手术室,红灯亮起的那一刻,程雪和周二牛才敢松口气,靠在墙上,浑身都被冷汗浸湿。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笑着说:“手术很成功,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好好休养就行。”

程雪再也忍不住,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是喜极而泣。她拉着医生的手,不停地道谢,周二牛也在旁边咧着嘴笑,眼眶却红了——幸好,安安没事;幸好,赶上了。

医生的白大褂消失在走廊尽头,程雪便如一尊耗尽了力气的石像,定定坐在周安安的病床边。白日在地里干了一天农活;夜里,又要守在手术室外,一夜未合眼。此刻,程雪脸上的疲惫几乎要溢出来,眼下是浓得化不开的乌青,嘴唇干裂得翻起细碎的皮,风一吹,便像要渗出血来。

周二牛站在一旁,瞧着她这模样,很是担心——手术室里的周安安还不知吉凶,若是程雪再垮了,两个病人,他怎么顾得过来?

周二牛想劝程雪歇歇,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先不说俺又不是亲戚,他又管不着人家,在说他一个人也真实在照拂不来两个病人。

“程姨,你听我一句劝吧,先去躺会儿,我回村给你拿点换洗衣物,再来替你守着。”周二牛的声音带着恳求,可程雪只是缓缓摇头,目光始终落在周安安苍白的脸上,语气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走,我得留在这儿看着安安,安安不醒,我是不会离开的。”

周二牛没法,只能叹着气转身,脚步沉重地往村外走。程雪拿起一旁的苹果,指尖握着水果刀,慢慢削着皮,刀刃偶尔碰到果肉,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看着周安安的侧脸,眼神渐渐失了焦,院子里那满地的鲜血又在眼前铺开,红得刺眼,红得让人发慌。程雪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精神像是被抽走了一块,恍惚间竟回到了那年——也是这样触目惊心的红,也是这样无能为力的痛。

那痛刻在骨子里,怎么捂,怎么忘,都散不了。程雪赶紧捂住嘴,将到了喉咙口的哭声硬生生咽回去,指甲掐进掌心,留下几道红痕。她恨自己的无能,当年没能护住儿子,如也没能护住安安。

周思远正不断与噩梦做着挣扎。院子里的狼藉、昏迷在地的周安安、姐姐嘴角溢出的鲜血、被一脚踹倒再也没起来的小白……这些片段像锋利的碎片,在他脑海里反复冲撞,每一次都带着钻心的疼。“不要……不要!姐,快跑!”

周思远眉头拧成一团,嘴里无意识地喃喃,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要推开什么。终于,他猛地从噩梦中挣脱,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可还没等她缓过神。

“嗷”的一声痛呼便从喉咙里滚出来——她忘了身上的伤,这一扯,疼得她眼前发黑,又重重倒回床上。后脑勺瞬间肿起一个大包,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又胡乱拼在一起,疼得她连腰都直不起来。

周思远咬着牙,强忍着身上的剧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再次坐起身。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微弱的气流在空气中流动,她眯起眼睛,努力想要看清周围的环境,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动了动身子,才发现手上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着,脚上还套着沉重的镣铐,稍微一动,铁链便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是锁链……连手都被绑住了……”她喃喃自语,心里的不安像潮水般涌上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黑暗中,一股怪异的气味顺着鼻腔钻进肺里——酸臭味、血腥味,还有腐烂东西的馊味,混在一起,难闻得让人作呕。昏迷的时候他还没太在意,如今清醒过来,那味道像是有了形状,直往喉咙里冲。周思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哕”的一声,差点吐出来,她赶紧咬紧牙关,才把那股恶心压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周思远渐渐能看清周围的轮廓。突然,她注意到黑暗的角落里,有一两点亮光在闪烁——那是眼睛!一瞬间,她的心猛地一跳,惊喜像电流般窜遍全身,“这里除了她,还有别人!她可以问问他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可周思远又不敢贸然靠近,谁知道那些“眼睛”的主人究竟是不是人?周思远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个方向挪动,脚链在地上拖曳,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在空旷的黑暗里被无限放大,每一声都敲在她的心上。她一边挪,一边放柔了声音,带着几分试探:“你好……里面有人吗?”

那几双眼睛像是感受到了她的靠近,瞬间变得警惕起来,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里既有示威,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紧接着,另一串“叮叮当当”的响声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像是嗓子被撕裂过,带着愤怒:“滚!不许过来!”

“是人!”周思远心里一松,而且听声音,对方的年龄好像不大。虽然被骂了,可她一点都不生气——在这只有黑暗和恐惧的地方,能听到人的声音,已经是莫大的安慰。她知道这里不只有自己一个人,心里的害怕少了大半,甚至还有点开心。

“你是谁呀?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周思远不顾对方的警告,依旧执着地朝着声音的方向靠近,脚步放得更轻了。就算被凶、被骂,她也觉得踏实——至少有个人陪着,总比一个人在黑暗里发抖好。

那人见周思远不肯停下,声音里的愤怒更浓了:“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周思远假装没听见,还是一步一步往前挪。终于,她离对方近了些,借着从门缝里漏进来的一丝微弱光线,看清了对方的模样——那人头发乱糟糟的,像一团枯草,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沾满了污渍,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看起来比她还要狼狈,年龄和她差不多。

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一时分不清是男是女,不过看那头发的长度,大概率是个女孩儿。女孩的脸上写满了警惕,身上还带着未愈合的伤口,手脚也和他一样,被锁链紧紧束缚着。

“我叫周思远,”周思远轻声开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醒来就在这儿了。”

女孩根本不搭理她,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般的低吼声,像一只被惹急了的小兽,随时准备扑上来,防范着他这个“入侵者”的偷袭。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周思远看得出来,女孩应该是受了太大的刺激,有些应激,他不敢靠得太近,怕吓到她,也怕她伤着自己。于是,她就在离女孩一米远的地方坐下,自顾自地开了口:“我是荷花村的,你是哪个村的呀?你也是被人抓来的吗?”

周思远絮絮叨叨地说着,从村里的庄稼说到家里的姐姐,一点都不觉得无聊。女孩的手没被绑着,但脚上也套着铁链,和他一样,都是被困在这里的人。

或许是被周思远的唠叨烦了,女孩突然“嗷”的一声,朝着他的方向低吼,像小狗护食一样,大声喊道:“滚呀!滚!你好烦!”

周思远抬头,借着微光,还能看到黑暗里其他几双眼睛,那些眼睛里满是麻木和恐惧,精神状态看起来都不好。她心里一沉,要是一直被困在这里,自己会不会也变成那样?

“滴答……滴答……”不知从哪里传来水滴的声音,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周思远侧耳听了听,心里琢磨着:这里大概是在地下,或者离水源很近的地方。

女孩被周思远叨叨得没了脾气,又看他没什么威胁,便懒得再理他。周思远见她不说话,原本亮晶晶的眼睛瞬间暗了下去,像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狗,脑袋垂着,满脸的委屈和可怜。

可就在她暗自神伤的时候,那个沙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只说了三个字:“许尽欢。”说完,女孩就又闭上了嘴,不再出声。

周思远像是突然被打了鸡血,原本耷拉着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语气里满是惊喜:“是你在说话吗?你叫许尽欢?”

许尽欢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可周思远一点都不难过,嘴里反复咀嚼着“许尽欢”这三个字,像是在品味什么珍宝:“许尽欢……许尽欢……这名字真好听!”

“欢欢,欢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呀?你也是被人抓来的吗?”周思远现在像只刚出窝的小麻雀,叽叽喳喳的,话多到能把人吵晕,比庙里的唐僧还烦人。

说着说着,她又想起了之前读过的诗,眼睛一亮:“对了,欢欢,你的‘尽欢’,是不是‘相逢且尽欢,升仙不如醉’里的‘尽欢’?”

许尽欢没搭理他。

周思远又猜:“不对?那是‘对酒逢花且尽欢’里的‘尽欢’?也不是吗?”她看着许尽欢依旧沉默的样子,刚竖起来的“耳朵”又耷拉下去,整个人没精打采的,像霜打了的茄子。

许尽欢实在被她烦得够呛,长这么大,她还没见过这么啰里啰嗦的人。她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回答:“是……”,一阵脚步声突然从外面传来,伴随着钥匙相互碰撞的“叮当”声,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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