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人……”
一个声音,细得像蛛丝,突然从屋里飘出来,就贴在窗纸后面,带着股浸了水的朽木味,混着腐烂的甜腥,透过破洞往他鼻孔里钻。那气息黏糊糊的,像有虫子顺着呼吸道往肺里爬。
林一凡猛地往后缩,脚跟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重摔在青石板上。尾椎骨传来钻心的疼,可他顾不上,抬头看向窗户时,魂都飞了——那两个破洞后面,不知何时贴上了两只眼睛。没有眼白,没有瞳孔,整个眼眶里全是墨一样的黑,黑得发亮,正死死地“黏”在他身上,连他眨眼的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在看什么呀?”
是小孩的声音,脆生生的,就在他左耳边上响起来,带着股冰糖炖雪梨的甜腻,可甜底下裹着的,却是烂掉的肉,是一股甜腻的、腐烂的味道。林一凡像被火烫了似的猛地转头,却看见窗户上又贴上来一张脸。
一张纸糊的脸,涂着艳得发假的红胭脂,眼睛是两个挖空的黑窟窿,窟窿里塞着的,是两小块还在微微抽搐的红肉,细血管在里面突突跳,像刚从活物眼睛里剜出来的。
“要不要尝一口呀?”那张纸脸突然凑近,墨画的嘴唇咧开,露出两排尖尖的墨齿,齿缝里还沾着点暗红的渣子,刚从‘新鲜’地方割下来的,还热着呢……还在动呢……。
它说话时,窟窿里的红肉抖了抖,一滴浑浊的液体顺着纸脸往下淌,正好滴在窗纸的破洞上,像只眼睛在流泪。
林一凡的喉咙像被泡胀的棉絮堵死了,连倒抽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疼。手背上那滴温热的东西还在颤,顺着指缝滑过腕骨时,竟留下道凉丝丝的印子——低头看时,那痕迹红得发暗,像刚凝固的血,偏又在皮肤上游走,活物似的往袖口钻。
纸脸的黑窟窿里,两小块红肉突然鼓了鼓,细密的血管在里面暴跳,像被按在玻璃下的蛆虫。墨画的牙齿刮着窗纸,沙沙声钻进耳朵,不是指甲刮耳膜,是有人用钝刀在锯他的听骨,钝痛混着麻痒,顺着脊椎往天灵盖爬。
“尝尝嘛……”窗纸被顶得越来越鼓,纸脸几乎要从破洞里挤出来,腐烂的甜腥味裹着热气喷在他脸上,那股热不是人体温的暖,像是被捂着的尸气,烫得他脸皮发僵。
林一凡这才看清,纸脸嘴角的墨痕根本不是画的,是干涸的血痂,边缘沾着的黑色毛发根根分明,发梢还卷着,像极了小姑娘扎辫子时留的碎发。
盘子里的肉还在起伏,最上面那块突然滚了滚,沾着的头发垂下来,在昏红的光里晃出细碎的铃响。林一凡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那头发梢系着的银铃,此刻正随着肉块的起伏,林一凡感觉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
林一凡的脑子此刻很混乱,很多记忆都连不到一块儿,像是被人为切割了一样,银铃在墨黑的屋里闪着幽光,铃身上不知刻着什么,被血糊得看不清
“哥哥……”甜腻的声音突然劈了叉,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尖细里裹着黏糊糊的哭腔,“你为什么不吃?为什么不吃?啊啊啊啊啊——你不是这里的人!你是……是闯进来的生人!”
后颈的冰冷猛地攥紧了,像有无数根冰线顺着衣领往里钻,冻得林一凡骨头缝里直冒白烟。想抬手去扒,胳膊却沉得像坠了铅块,指尖刚颤巍巍抬到胸前,就看见袖口爬着只纸剪的虫子,红朱砂画的翅膀扇得飞快,翅尖闪着亮晃晃的光——那不是颜料,是碎玻璃碴子,正顺着他的皮肤往肉里扎。
生死关头,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所有听过的见过的名字都在打转,脑海里猛的划过一个名字,“安安……”这两个字从喉咙里挤出来时,带着铁锈味的血沫子溅在窗纸上,破洞后面的纸脸猛地顿住了。
黑窟窿里的红肉不跳了。紧接着,整个屋子的墨黑开始翻涌,像被搅起的烂泥,纸扎人的红衣“呼”地飘起来,露出底下空荡荡的身子,里面塞的干草簌簌往下掉,每根草叶都缠着细如发丝的黑线,线的另一头……正缠在后颈那只“手”的指节上。
“她不乖哦。”小孩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像指甲划过生锈的铁皮,“她偷吃了给姆妈的肉,所以……你也要和他一样啦……哈哈……”
“哗啦——”窗纸炸开了。
不是纸脸顶破的,是无数只纸剪的手从里面涌出来,红的绿的,缠着浸了油的线,指节削得尖尖的,泛着白森森的光——那是用骨头磨的粉,混着浆糊糊上去的。这些手带着滚烫的油味,直往他脸上抓,指尖还没碰到皮肤,就烫得他脸皮发麻。
恍惚中,林一凡听到一声女孩的尖叫刺破了耳膜。那声音又尖又碎又有点儿熟悉,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撕成了布条,钻进耳朵时带着黏腻的湿意,像有血珠子顺着耳道往里滚。
林一凡的身体突然被一股巨力掀翻,后颈的冰冷“嗖”地消失了。他重重摔在青石板上,后脑勺磕出闷响,眼前炸开的金星里,晃出对面屋顶的黑猫——它还蹲在那儿,纯黑的眼睛像两口井,井里映出他身后的景象。
那间土坯房不知何时变成了座纸糊的小祠堂,供桌上摆着个巴掌大的牌位,牌位前的白烛烧得正旺,烛火却是绿色的。
后颈渗出来的东西顺着脖子往下淌,黏腻得像没熬透的猪油,在衣领上晕开个暗红的印子,细看竟像朵层层叠叠的纸花,花瓣还在慢慢舒展开。
林一凡挣扎着爬起来,摸了摸后颈,指尖沾着的东西滑溜溜的,凑到鼻尖一闻,是甜腥的腐味。转头看向那纸祠堂时,一阵阴风卷过,牌位上的字慢慢显出来——“周来娣”。
林一凡的呼吸猛地停了,想起来孙阳相册里那张荷花村合照上的女孩,梳着两条小揪揪,辫梢系着银铃,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的,正是这三个字。
“周来娣……”在林一凡念出这名字的瞬间,祠堂里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