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成节自家也是读老了书的,岂不知天道轮回之理,焉有仙神可以随意挽回的?便是真神真仙,也不能阻挡自然之伟力,故此并不会有如此妄想。
只是这位国师大人毕竟仗着法术解了许多处万般危难的水情,因而此时见了路宁之面,谷成节先以官场之礼数见过,然后便大礼参拜,郑重的叩了三个响头。
路宁上前将其扶起,叹息道:“谷大人也劳累了几日,何须如此多礼。”
谷成节却正色道:“此礼非是郡守敬国师,乃是谷某人敬道长救苦救民耳。”
“谷大人言重了,贫道乃是修行之辈,虽然无力解这天灾,却总也不能袖手旁观,只是聊尽些心力罢了。”
“倒是谷大人尽忠职守、鞠躬尽瘁,亦是活人无数,远胜贫道多矣。”
路宁一边说,一边郑重向谷成节施了一礼。
这两人相互致意之后,方才坐下对谈,因着眼下情势危急,自无暇客套寒暄,路宁便向郡守问起沐阳一郡灾情如何了。
“回禀国师,本郡五府二十七县,如今几乎尽数受灾,除了清河沿岸十四县灾情最重外,余下十三县也都遭暴雨侵袭,下官已然谴人设法救灾……”
谷成节絮絮叨叨对路宁说了半天,却是灾情太重,饶是他身为一郡之守,能调集的人力、物力也自不少,但如今处处皆是洪水,便是倾尽全力,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大人辛苦,贫道甚是敬佩,却不知眼下可有什么贫道能效微劳之处?”
“这……”谷成节略一沉吟,“下官因灾情重大,已然派人往端州求援,只不过即便是州牧大人立刻禀告朝廷救灾,怕也要迁延时日。”
“下官这里如今最大的问题,便是灾民太多,而各处府县禀报,洪水侵蚀之下,各处官仓与常平仓都受损不小。”
路宁与谷成节其实都心知肚明,这官仓与常平仓之损,恐非尽是天灾,人祸亦在其中,只是眼下这个节骨眼却不便追究这些事情。
果然谷成节又道:“下官已然下令,命各府县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万万不能饿死百姓,甚至逼得他们变作流民反叛。”
“只是开仓一事事关重大,下官虽是郡守,却也无此权利,却不知国师大人可否?”
“此事易耳!”
路宁一听便知谷成节之意,开仓放粮须得天子亲旨,或者户部得了明旨才能依规矩调拨,谷成节开仓之举虽然大大有助救灾,却是遗祸自身。
眼见得这位郡守大人求到自己头上,路宁却也不曾躲避,将离京之前得到的天子密旨取出道:“贫道此行,乃是有天子旨意,代天巡狩,恰到沐阳郡,开仓之事你只管推到贫道身上,料也无妨。”
谷成节本来只想着这位国师大人在天京城中帮自己美言几句,免得事后上峰真追究下来。
却不想路宁直接就将这烫手山芋接了下来,顿时大喜过望,“如此,谷某人替得粮的灾民,多谢国师大恩!”
他习惯性地又要往地上跪去,路宁却看不得这个,随手一道真气拦住,“谷大人不必再拜,开仓之事既了,贫道心中稍安,至少可免大灾之后饿殍遍野之惨剧了。”
路宁当年读书,大灾之后灾民沦为饿殍、人尽相食之事史书记载不绝,因此水势缓和下来之后最担心的便是此事。
谷成节苦笑摇头:“国师有此心,百姓之福。然则……”
他话锋一转,忧色更浓,“仓廪虚实,国师与下官皆心照不宣,仓中存粮能否支撑到外援抵达,实难预料。国师若有余暇,不如随下官亲往城外一观?”
“郡守既有此意,贫道自当奉陪。”路宁颔首道。
于是二人便一起离了郡守府,特意没带幕僚和侍卫,直接按着谷成节的指引,来到了沐阳城外的一处高地之上。
却见此地临时搭建了许多个简陋的窝篷,鳞次栉比,望之宛如蚁穴,但总算是给了那些侥幸逃生的百姓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
窝篷里如今挤满了人,男女老少,衣衫褴褛,个个灰头土脸、哀声低徊,数量之多,一时间也难以点出数目来。
一个林陵城的衙役提着一桶稀粥过来,往一个土台子上一放,许多百姓立刻围了上去,拿着各种破碗破罐,疯狂地争抢起来,最后还是在衙役的钢刀威胁之下,方才勉强排起队来。
一个孩子因为被挤出队伍领不到粥,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他的母亲心疼地把他抱在怀里,一边安慰,一边默默流泪。
谷成节与路宁看着这一幕惨景,再看向漫山遍野的灾民,都是忧心忡忡,一时相对无言。
最后,还是谷成节先开口道:“大灾之下,那些日常被蛀虫蛀空了的官仓与常平仓,却还能剩下多少救命的粮食?”
“便是下官所辖郡城的官仓,如今存粮也不过三分之一,而且大半因水受潮。”
“若以下官一位钱粮幕僚的估算来看,只怕林陵存粮最多够十余日之用,若是灾民再更进一步汇聚,再设法支援各府县,怕是只能支应得七八日就要豁尽了。”
“如今水路如今走不得船,陆路又多被冲毁,外边的援助急切间进不来。但各处县城的灾民又都在往府城、郡城汇聚,七八日后若是断粮,沐阳郡上下,只怕立刻就要大乱。”
路宁久读史书,闻言便谏言道:“不如寻城中商家募集些粮食如何?”
谷成节苦笑道:“清河上下皆受灾,粮食和药材均是短缺,郡城中这些商家,多数有些背景,下官以势强压,不令他们囤积居奇已是勉强,如今许多商户都说无有粮食,不肯出售存粮,米价已然一日三涨。”
“若强行征调商家物资,又怕激起民变,引发大乱,故此下官虽然想了些法子,也找几个相熟的富商募捐,但都是杯水车薪,这才不得不向国师求助。”
说到此处,谷成节也是无奈摇头,满脸疲惫与无奈。
路宁微微皱眉,轻声道:“谷郡守,却不知您所求为何?”
谷成节目光殷勤,“国师,您身份高贵,又有法力在身,能纵横飞空,不啻世上真仙,不知可能往州城向州牧或者上游的南阳郡求助,再以法术护送粮船来援?如今水势这般大,除了您广施法力之外,只怕这清河上根本就无船可渡。”
路宁思索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谷成节以为他是不愿,连忙伸手抓住路宁袍袖,恳切哀求道:“国师大人,此乃下官所思唯一救命之法,还望国师慈悲,普救沐阳百姓!”
“谷郡守莫急,贫道非是不愿帮忙,只是觉得此策不妥罢了。”
“如今这洪灾极大,清河上下无不受难,休说南阳郡,只怕整个端州都自顾不暇,却哪里还有余力来援?此去,恐徒劳无功耳。”
此言一出,谷成节也是无话可说,他焉能不知其中道理,只不过是存了万一之想罢了。
然而路宁接下来的话却立刻让谷成节重振了精神。
“贫道想,清河上下皆有灾情,大梁诸州郡必定无力赈灾,南唐远在清河下游,水势只会更大。”
“不过大周昀州位于清河上游,受灾必定较轻,而且天府之国、膏腴之地,一向物阜民丰,想必物资也自充裕。贫道打算御剑前往昀州,采买粮食与药材,用法宝囊带回,或可解沐阳郡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