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宁见沁阳公主又是骄傲自负、又是生气娇嗔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沁阳殿下,天子与历代大宗令焉能不知世上有真仙,修行之路一旦踏上,少说也能多活百年岁月,岂非羡煞凡人?”
“可你知道为何不论天子也好,历代大宗令也好,便是当今天子与齐王殿下,也都不曾动过学仙延寿的念头?”
沁阳公主一怔,她倒是没想过这一节,念头微微一转便道:“谁说不曾动过这念头,现放着悟明老仙官正炼着丹呢,沁阳也曾听过传言,说前几代天子中有求仙访道之举,别的不说,城外那万寿观便是明证。”
“公主殿下既知悟明师兄之名,当知他深得天子信重,而且悟明师兄这一脉乃是天下有数道门正宗,门中无数奇功妙法,能令人霞举飞升,神通无穷,便是再下乘的道法,学有小成之后活个两三百年也不算难事,为何不曾传与天子?”
“又或者公主殿下可曾听说过,世上有哪个皇帝王爷、公主世子能学成道法?不说长生不死,便是寿活百载以上的,遍数史书,可有一个么?”
沁阳公主顿时语塞,她也是饱读史书的,如何能不知道路宁所言非虚,当下犹豫半晌方道:“许是他们舍不得皇家富贵?”
路宁早知道若是自己直说其中奥妙,沁阳公主必定不信,故此先以历代天子与各世皇朝举例,直到沁阳自己察觉其中确有异常,方才揭开谜底,“与长生相比,皇家富贵又算得什么?”
“只是修行也是极艰辛极不易之事,而且凡人修行都是要有仙缘的,本身若无仙缘,便是天上真仙要教你也是无从下手。”
“更何况世间万物万类,自有天生的道理,据贫道所知,中土历朝历代,无论国土大小、国势兴衰,皇室中人都有龙气傍身,此乃是天下间最为厉害的一种气运,与仙家修行的道理相克。”
“故而若有皇室血脉,无论男人女子,天资再高、人再聪慧,也学不得半点道法,享不得长生延寿,此乃是天理循环,任何人都违拗不得的。”
沁阳公主到底有些不信,“院主休要糊弄沁阳,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龙气,若有此物,人间皇朝岂不是永世不磨,哪里有改朝换代之日?”
此女也真个聪明,很快就找出路宁所言的矛盾之处,只是她却不知路宁所言非虚,至于改朝换代,天子龙气虽然传自血脉,却也有生发溟灭,自然变幻的道理,真有一日天地反覆,天子龙气自有更迭。
只是这些事只与天地循环之理相联,却与修道人无关了。
路宁也没打算把其中的道理都与沁阳公主说尽,只是摇头道:“贫道言尽于此,沁阳公主若不信,自可去寻齐王,或者其他仙官求证,自然知道其中真假。”
沁阳公主见路宁态度坚决,先前所言与史实相符,而且她扪心自问,若是没有路宁所说的道理,父皇、楚王叔、齐王叔等焉能不学仙法?毕竟就算练不成神通法术,延年益寿也是好的。
但他们却都无此举动,看来其中确实有些阻碍。
只是沁阳公主这两日思来想去,脑海中全都学成仙法之后如何如何威风有趣,眼下却是美梦破碎,未免十分烦躁,只得丢下一句“既然如此,我去问问父皇再说。”
说罢,她便转身气呼呼地朝院外走去。
路宁望着沁阳公主远去,也并未太当回事,转头又自回去修行了。
又过了一日,石亦慎的回信也到了,说是果然多年不闻供养和尚之事,但衍晦道人最近几年却是行踪偶有出现,只是亲自作乱不多,石亦慎若非得楚王倚重,全权处置邪教之事,普天下朝廷的眼线尽数为其所用,只怕也难以发现此人已然重新出世。
只是衍晦道人在大梁十大陆地神仙中一直位居前三,据传闻学贯妖魔佛道四家,手段诡异,而且修为也极高,偶露行踪也是神出鬼没、飘忽不定,便是石亦慎也不知这邪教祸首正满天下的谋划些什么事。
而且如今劫王邪教在各地越发猖狂传教,除了正副教主外,新近又有什么日月星三尊“降世”,据说都有陆地神仙的修为,精通各类邪法妖术,十分能惑乱人心。
虽然大梁近年来天时不错,但天子体弱太子监国,民众生活日艰,邪教传教极易,故此这几年也不知坑害了多少无辜百姓。
石亦慎与楚王麾下的能人异士虽然多番剿灭,但碍于劫王教高层行事隐秘,又都有法力傍身,有无知百姓遮掩,以这位紫玄山弟子的手段,只管斩杀了不少邪教中人,一时间也寻不到几个祸首的踪迹,难以彻底解决此乱。
路宁得了师兄传书,才知道邪教已然猖獗如此,连石亦慎都整治不得,不禁感慨一番百姓多难世事多艰,看来等第一颗梦果吸收完了,得了闲暇,还是要去成京走一遭,看能替百姓和师兄帮些忙不能。
他正自思索间,忽听得伏牛童子求见,路宁见其面露迟疑之色,便知道童子寻自己确然有事,于是随口问道:“怎么,又有什么大事么?值当得你如此面色凝重。”
“禀老爷,是天京府尹前些时日派人来求见老爷,说城里遇着一桩凶案,似为鬼物所为,手段十分残忍,事涉好几条人命。”
“伏牛晓得老爷脾性,遇到此事势必不能袖手旁观,因此便命几位威仪将军去查看了一番,却未曾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后来我自家也去发生凶案之处看了,果然下手十分凶残,只是小牛法力浅薄,勘察了半日也无头绪。”
“此事牵连不小,天京府的官差十分为难,多次上门求问,又是本院份内之事,故此小牛不得不来烦老爷。”
“咦,什么鬼物连你都对付不了?这可真有些稀奇了。”
路宁闻言十分好奇,仙官四院虽然负责处理天京城中神鬼之事,按理说整个城池都为天子龙气镇压,别说凶神恶煞,往日便是游魂野鬼也少有作祟。
故此京中所谓神鬼之事多是人为,假托鬼神而已,又或是些积年老物偶然成精作乱,也当不得什么大事,最多的还是隐匿在世间的修行中人偶露行藏、现出锋芒,被凡人看见,因此传出这些话来。
往年遇着这些事情,有四院威仪三十六将处置便已经足够,不过都是些小事罢了。
而且路宁自从就任提箓院主,暂时总摄四院诸般事务,便把这些事情都丢给各位司主和牛黄二童子,以他们俩的法力,所遇诸事自然是手到擒来。
因此这几年来,还是头一次遇上连二童子都处置不了的事情,由不得路宁不奇怪。
牛玄卿摸了摸后脑勺,面露无奈之色,将事情一五一十道出。
原来前些天,天京城东金桥坊的一名巡吏深夜巡逻打更之时,偶然路过一处路口,见夜色中一盏青碧色灯笼在空中飞舞,飘飘忽忽,周边却并无凭依。
那巡吏本以为眼花,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却见那灯笼果然是自家在夜空中飞行,一路穿过金桥坊,径入了崇仁坊北巷一户姓卢的人家。
巡吏在这附近居住多年,知道那卢姓人家人口稀少,只有一对老夫妻带着两个孙女过活,儿子媳妇都早因病亡故,平素为人最好不过。
因此见这诡异灯笼飞入卢家,心中一是奇怪,二也是有些担忧,便大着胆子追上前去,贴近门缝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