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了荣复军人疗养院的走廊。
新的一天,开始了。
护士长王姐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一边喝着,一边听着交班护士汇报着昨晚的情况。
“......一切正常,所有老爷子的生命体征都很平稳,307床的那个,昨晚看也还好,就是呼吸弱了点......”
王姐点了点头,心里那块因为前几次“出走风波”而一直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又安稳地落了地。
她甚至有些庆幸。
自从上次刘、孙、杜三位老爷子相继“归位”后,这段时间疗养院可以说是风平浪静。特别是专案组给疗养院升级了安保系统,加装了无数高清摄像头和电子门禁,别说人了,现在就是一只苍蝇想飞出去都得刷卡。
‘总算是能消停一阵子了。’王姐心头无语,‘再来一次,我这心脏可真受不了。’
她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拿起记录板,开始了她每天例行的、也是最重要的一次查房。
她习惯性地,从东侧三楼开始。
路过307病房时,她下意识地朝观察窗里看了一眼。
空的。
病床上,只有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仿佛豆腐块一般的被子。
王姐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她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她凑近了,把脸几乎贴在玻璃上,再次向里看去。
还是空的。
那一瞬间,一种极其熟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感,混合着一丝“怎么又来了”的麻木感,如同电流般,从她的尾椎骨,瞬间窜上了天灵盖!
她被震惊得头皮发麻,感觉自己的血压“蹭”的一下就上来了。
“不......不会吧......”
她的声音都在颤抖,哆哆嗦嗦地拿出万能钥匙卡,刷开了307的房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
窗户大开着,外面的钢筋护栏,被硬生生掰开了一个狰狞的口子,冷风正“呼呼”地往里灌。
王姐呆愣愣地看着那个豁口,大脑一片空白。
这可是三楼!这钢筋比她手腕还粗!
这......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就在她魂飞天外的时候,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了西侧二楼护士带着哭腔的惊呼声。
“王姐!不好了!214床的孙爷爷......也不见了!”
“轰!”
王姐的脑子,嗡的一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南侧一楼的护士,也用一种见了鬼的语气喊道:“护士长!111床那个脾气最爆的李爷爷......也没了!”
王姐手中的记录板,“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的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滚圆,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在了原地。
三......三个了?
一夜之间,三个?
一种比上次刘昌东老爷子出走时,还要强烈十倍的荒谬感与无力感,彻底淹没了她。
‘完了......芭比q了......这回彻底完了......’她心中浮现出这样一个绝望的念头。
........................................
半小时后,院长办公室。
张海青院长,这位在上次风波中,已经将自己的心脏锻炼得如同钢铁般坚韧的中年男人,此刻正双眼无神地,瘫坐在他的老板椅上。
他的手里,夹着一根已经燃到尽头、却没有抽一口的香烟。
烟灰,落了他一整条裤子。
他的面前,站着同样面如死灰的护士长王姐。
“院长......”王姐的声音,带着哭腔。
“别说了。”张海青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我都知道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脸上是一种看破红尘、生无可恋的、麻木的笑容。
“三个,对吧?”
王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张海青心里“咯噔”一下,那颗刚刚麻木的心,又被提了起来:“难道......还有?”
王姐哭丧着脸,递上了一份查房记录:“北侧顶楼的特护病房......也......也空了一个......”
“噗通。”
张海青一屁股,从椅子上滑了下来。
四......四个?!
一夜之间,四个?!
清仓大甩卖吗?!
他呆愣愣地坐在地上,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呵......”
“好,好啊......”
“走得好,走得好啊!”
他一边笑,一边拍着自己的大腿,眼泪都笑了出来。
“上次是一个一个走,还给我留点喘息的时间。这次倒好,直接组团批发出走了是吧?”
“他们是商量好的吗?啊?他们是不是在我这疗养院里建了个群?!”
“下一次是不是就要轮到我了?是不是明天早上,我就要在我办公室里,被哪个苏醒的老爷子,给一脚踹出去了?!”
王姐看着状若疯癫的院长,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笑了不知道多久,张海青的笑声,渐渐变成了呜咽,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他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我......我不想干了......”
“我就是个小小的疗养院院长啊......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这哪是疗养院啊?这他妈是天庭的南天门!是地府的鬼门关!我就是那个看门的!天天看着神仙和魔鬼,在我的地盘上,来来回回,来来回回......”
哭了许久,张海青终于止住了哭声。
他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的脸上,再次恢复了那种生无可恋的麻木。
他拿出一张崭新的A4纸,又从笔筒里,抽出了一支笔。
然后,他以一种无比熟练、甚至可以说是行云流水的姿态,开始在纸上写报告。
那熟练的程度,看得王姐都有些发愣。
写完后,他吹了吹上面的墨迹,然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三张一模一样的A4纸,用复写纸,将上面的内容,原封不动地,复写了三遍。
最后,他只是在四份报告的姓名栏上,分别填上了四个不同的名字。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拿起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拨通了那个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拨通的号码。
电话接通。
“喂,是‘老兵专案组’的张组长吗?”
“是我,水城荣复军人疗养院,张海青。”
他的声音,平静、麻木,不带一丝感情。
“别紧张,也别激动,先做个深呼吸。”
“我就是通知你一下......”
“疗养院......”
“他又双叒叕......走了几位老爷子。”
“这次是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