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这东西,你越想它慢点,它越是跑得飞快。感觉爸妈才刚说完那些话,天就蒙蒙亮了。离别这天,到底还是来了,像块冰冷的石头,砸在了心窝上,躲都躲不开。
爸妈昨晚就收拾好了他们那个旧帆布包,瘪瘪的,跟他们来时差不多,只是来时装满了给我们的念想和年货,走时,装的大概只剩下来回的车票钱和无奈。小娴还在草铺上睡得正香,小脸儿红扑扑的,根本不知道抱着她睡了一夜的妈妈,天一亮就要走了。小九已经醒了,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看着穿戴整齐的爸妈,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小人儿竟异常乖巧地开口:“爸爸,妈妈,你们就放心去浙江上班吧,给我们造新房子,以后我们就不用住山洞了。”他顿了顿,小手拍了拍胸脯,“娴,我跟姐姐会带好的!”
他这话说得像个小大人,听得我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密密麻麻地疼。我站在洞口边,背对着他们,看着外面灰白色的天光,牙齿死死咬着下嘴唇,都能尝到一丝铁锈味。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憋得眼眶生疼,心口那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一阵阵发紧,疼得几乎无法呼吸。我硬是梗着脖子,没让一滴眼泪掉下来,也没回头。
爸妈最后又嘱咐了几句,无非是“听话”、“别打架”、“记得去等电话”之类不痛不痒的话,声音干巴巴的,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然后,妈妈把一卷皱巴巴的钞票塞进我手里,声音哽咽:“平萍,这……这两百块,你们先拿着用,过段时间……过段时间爸妈就寄钱回来……”
两百块。我捏着那几张票子,感觉它们像烙铁一样烫手。这就是他们能留下的全部了。
他们最后还是拉着我们三个,下山去了爷爷奶奶家,说是要“告个别”。院子里的叔婶们早就起来了,或站或坐,看到我们这一行人,那熟悉的、带着打量和讥诮的眼神又飘了过来。
爸爸走到爷爷奶奶面前,声音低沉:“爸,妈,这三个孩子……暂时就先住山洞。要是……要是他们想回来住,麻烦你们二老……多担待点。”
奶奶脸上还是那副假惺惺的笑,摆摆手:“哎呀,说这些干啥,都是自家孙子孙女……”可那眼神里,分明没有多少温度。
爷爷照例蹲在屋檐下抽烟,只是“嗯”了一声,连头都没抬。
旁边那些叔叔婶婶立刻阴阳怪气起来。
“哟,二哥二嫂这又要出去赚大钱了?把孩子丢给俩老人,可真会省心!”
“就是,山洞里多好啊,自由自在,没人管!”
“平萍不是能耐大嘛,带俩娃算啥?”
爸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他们像是两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在众人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五姑唐小姝靠在门框上,手里还织着那件好像永远也织不完的毛衣,抬了抬眼,语气平淡:“二哥二嫂,你们这又要走了?”
幺叔唐小龙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叼着根烟,斜睨着爸妈,嬉皮笑脸地说:“二哥二嫂,你们就去浙江好好赚大钱!放心吧,你家平萍厉害着呢,啥都能搞定!”他那语气,听着像是夸,实则充满了轻飘飘的看热闹意味。
爸妈没有再多理会他们。该交代的已经交代了,该受的冷眼也受了。妈妈最后红着眼圈,挨个摸了摸我们的头,在小娴脸上亲了又亲,小娴知道自己这次要被留下,懵懵懂懂地看着妈妈。眼泪汪汪的看着爸妈,喊道,,爸”妈”你们不要留下我,带我去…爸爸重重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小九小娴的肩膀,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愧疚、无奈,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期望。
然后,他们转过身,背起那个瘪瘪的帆布包,走出了院子,踏上了那条通往山外的泥泞小路。
我没有哭,也没有像小时候那样追出去。我就站在院子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爸爸的背好像更驼了,妈妈的步子有些踉跄。清晨的雾气还没散,他们的身影很快就被晨雾和蜿蜒的山道吞没,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两个移动的黑点,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手里那两百块钱,被我攥得紧紧的,浸满了手心的冷汗。
山风吹过来,带着早春的寒意,吹得我脸颊生疼。
我知道,从今天起,这座大山,这个山洞,还有身边这两个小的,就真的完全落在我一个人肩上了。
路,得靠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