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得哈气成冰,我背着沉甸甸的背篼往镇上赶。背篼里是这几天攒的山货:冬笋、干蘑菇、野山药。快过年了,得卖点钱备年货。山路冻得硬邦邦的,踩上去咯吱响。
刚走到村口老槐树下,就撞见爷爷奶奶从对面走来。爷爷挎着个空篮子,奶奶揣着手,看样子也是去赶集。我低下头想绕过去,爷爷却开口叫住了我。
“平萍。”爷爷的声音有点哑,“快过年了,回家吧。”
我脚步一顿,没吭声。
奶奶凑上来,破天荒扯出个笑脸:“是呀,回家吧。一个女娃娃家,一天到晚在外面,让人说闲话。”她伸手想拉我,我往后缩了缩。
“赶紧去收拾东西,回家。”奶奶的嗓门又尖起来,“家里有活等着你做呢!洗衣服、做饭、喂猪,哪样离得开你?”
我猛地抬起头。奶奶被我看得一愣,讪讪地补充:“女娃娃家要听话,知道不?赶紧回家哈!”
我心里那股火“噌”地冒上来。牛日的!需要人干活了才想起我?以前骂我“小骚逼”的时候咋不说回家?
爷爷看我脸色不对,赶紧打圆场:“平萍啊,外面不安全。你一个人住山洞,像什么话?回家过年,热闹。”
热闹?我差点笑出声。那个家的热闹,就是让我一个人干活,一群人等着吃?就是奶奶指着我鼻子骂,叔叔婶婶看笑话?
我攥紧背篼带子,指甲掐进手心。脑子里闪过好多画面:寒冬腊月里,我蹲在河边洗全家的衣服,手冻得像胡萝卜;灶台前,我踩着凳子做饭,油烟呛得直咳嗽;猪圈旁,我提着泔水桶,溅得满身馊味……
而他们呢?奶奶坐在堂屋烤火,叔叔婶婶嗑瓜子聊天。等我干完活,剩饭剩菜扒拉几口,还要被骂“吃白食”。
现在想起我来了?因为我走了,没人当牛做马了?
“平萍?听见没?”奶奶见我不说话,语气不耐烦了。
我深吸一口气,山风冷得刺肺。抬头看着爷爷奶奶,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回去。”
奶奶的脸瞬间拉下来:“你说啥?”
“我说,我不回去。”我声音不大,但很坚决,“那个家,我待不下去。”
“反了你了!”奶奶跳起来指着我骂,“小骚货!给脸不要脸!在外头野惯了,心都野了!”
爷爷扯她袖子:“少说两句!”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唱双簧。等奶奶骂累了,才开口:“我在外面挺好。饿不死,冻不着。比在那个家强。”
奶奶气得浑身发抖:“好!你有本事永远别回来!死外头也别回来!”
我转身就走。背篼沉甸甸的,但心里轻松了不少。
走出老远,还能听见奶奶的骂声。爷爷在劝,声音模糊听不清。我加快脚步,把他们甩在身后。
牛日的家!谁爱回谁回!我唐平萍,不稀罕!
赶到集市,我找了个角落摆摊。今天生意不错,山货卖得快。攥着卖来的钱,我先去割了半斤猪肉,肥瘦相间,看着就香。又称了五斤白面,买了两张红纸。最后走到杂货摊,犹豫半天,花一块钱买了朵粉红色的头花。
过年嘛,戴朵花,喜庆!
回去的路上,我故意绕开村口。从后山小路回山洞。虽然难走,但清静。
爬到半山腰,看见我的山洞。洞口贴着我写的春联,红艳艳的。虽然字歪歪扭扭,但意思到了:“山洞虽小能遮风,一人过年也热闹”。
进洞放下东西,先舀水洗把脸。泉水冰凉,但心里热乎。把肉挂起来,面放好。头花别在头发上,对着小镜子照照。嗯,精神!
晚上点灯包饺子。面和得有点硬,馅拌得咸了,但闻着香。包好的饺子摆在盖帘上,白白胖胖的。
山风呼呼吹,但洞里暖洋洋的。我一边包饺子,一边哼歌。虽然一个人,但年味不能少。
忽然想起爷爷的话:“回家过年,热闹。”
热闹?我看看我的山洞:干干净净,井井有条。有温暖的被子,有香喷喷的饺子,有我自己写的春联。这难道不叫热闹?
那个家的“热闹”,是让我一个人忙活,一群人享受。是干不完的活,挨不完的骂。那种热闹,我不要!
包完饺子,我拿出新买的本子写字。冉老师说,过年要写总结。我歪歪扭扭地写:今年,我学会了自己生活。会采山货卖钱,会做饭洗衣,会读书写字。还学会了说“不”。
写到这里,我停下笔。对,最重要的是学会了说“不”。不对的事,不喜欢的事,敢拒绝了。就像今天对爷爷奶奶说“不”。
虽然心里有点难受,但我不后悔。人活着,得有点骨气。不能谁给个笑脸,就忘了以前的疼。
吹灭灯躺下,被子里有阳光的味道。我摸着顺滑的短发,闻着脸上的雪花膏香,慢慢睡着了。
梦里,我穿着新衣服,戴着粉头花,在洞里包饺子。饺子香喷喷的,热气腾腾。虽然没有很多人,但很温暖。
这就是我的年。我一个人过,但过得堂堂正正,热热闹闹。
牛日的家,回不回去又怎样?我唐平萍,在哪都能把年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