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山洞里还是黑黢麻孔的，只有洞口缝隙透进来一点灰白的光。我躺在干草铺上，睁着眼睛，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心里头琢磨着村长昨天说的话。
露个面？咋露？啥时候露？我心里一百个不情愿。看见奶奶那张脸我就恶心，听见她骂人的声音我就想吐。可村长那边……唉，毕竟是一村之长，话说到了，一点面子不给，以后怕是有麻烦。
翻来覆去想了好一阵子，我咬咬牙，算了！露就露！但得按我自己的法子来！
我爬起来，摸黑穿上那件自己做的灰褂子。虽然针脚歪歪扭扭，袖子还有点长，但洗得干干净净，穿在身上利利索索的。又用手蘸了点凉水，把乱糟糟的头发抿了抿，尽量看起来整齐点。
不能显得太邋遢，不能让他们觉得我在外头活不下去了！我要让他们看看，我唐平萍，离了那个家，照样能把自己收拾得人模人样！
收拾利索了，我背上书包，像往常一样去上学。今天特意绕了点路，从村子中间那条大路走。平时我都是抄近道，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
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的时候，果然有几个早起拾粪的老头老太太在那儿闲扯。看见我过来，他们都停下了话头，眼神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像看什么稀奇物件。
“哟，这不是平萍吗？起这么早去上学啊？”一个豁牙的老太太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试探。
“嗯，上学。”我低低应了一声，脚步没停，继续往前走。
“哎呀，看着精神头不错嘛！这衣裳……新做的？”另一个老头眯着眼打量我。
“自己做的。”我头也没回，扔下这句话，加快了脚步。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一直粘在我背上，估计等我走远了，又得有一番议论。
走到井台边，正好碰上四婶小罗艳在打水。她看见我，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但最终啥也没说，只是低下头，用力摇着辘轳。我也没搭理她，径直走了过去。
心里有点堵，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痛快。对！就这样！让你们看看，我唐平萍还好好的！用不着你们可怜！
一整天在学校，我都心不在焉。冉老师讲课的时候，我眼睛看着黑板，脑子里却想着村里人看我的眼神，想着奶奶要是看见我，会是个啥表情。
放学铃一响，我第一个冲出教室。今天不能直接回山洞，还得再“露个面”。
我故意磨蹭到村里人差不多都从地里回来的时候，才背着书包往家……不，往那个院子的方向走。快到院坝门口时，我的心跳得厉害，手心都出汗了。不是怕，是恶心，是膈应！
院门开着，奶奶正坐在门槛上摘豆角，爷爷在院子里劈柴。三叔四叔他们好像还没回来。奶奶一抬眼看见我，手里的豆角“啪嗒”一下掉在地上。她那张刻薄的脸瞬间拉得老长，眼睛像钩子一样剐着我，嘴唇动了动，看样子又想开骂。
我站在离院门几步远的地方，没进去，也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她。眼神不躲不闪，直勾勾地迎上去。
奶奶大概被我看得有点发毛，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变成一声冷哼，低下头继续摘豆角，但动作明显僵硬了不少。爷爷也停下劈柴的动作，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叹了口气，又继续干活。
院子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柴刀劈在木头上的“咔嚓”声，和豆角被掐断的细微声响。
站了大概一两分钟，我觉得够了。目的达到了，该走了。
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能感觉到背后那道恶毒的目光一直盯着我，像要把我烧出个洞来。但我脊梁挺得直直的，一步也没停。
走出老远，直到拐过墙角，看不见那个院子了，我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都轻松了。像打完一场仗，虽然没输，但也累得够呛。
回到我的山洞，天都快黑了。我扔下书包，一屁股坐在干草铺上，感觉比干了一天重活还累。不是身体累，是心累。跟那些人打交道，太耗神了！
生火做饭的时候，我看着跳跃的火苗，心里琢磨着。这样“露面”虽然恶心，但好像也有点用。至少，村长那边能交代过去了。村里人看见我好好的，奶奶他们再想编派我，也没那么容易。
而且……今天我穿着新褂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他们看见我这副样子，会不会……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会不会觉得，离了他们，我反而过得更像个人样了？
这么一想，心里那点憋屈好像散了不少。对！就这么干！以后隔几天，我就这样去晃一圈。不进门，不说话，就让他们看看我活得好好的！气死他们！
日子就这么过着。上学，挖药材，打理我的山洞，隔三差五去村里“露个面”。每次去，我都尽量把自己收拾得利索点，虽然衣服旧，但洗得干净，头发也梳整齐。见了人，不主动说话，别人问啥，简单答一句就走。
渐渐地，村里人看我的眼神好像变了。从一开始的好奇、同情，多了点别的什么东西，好像是……佩服？连小燕燕都偷偷跟我说：“平萍，村里人都说你厉害哩！一个人过得有模有样！”
奶奶那边，一开始见了我还是横眉竖眼，后来次数多了，她也懒得每次都摆脸色了，就当没看见我。这样更好，我省心！
我发现，只要我自个儿腰杆挺直了，不把自己当可怜虫，别人也不敢小瞧你。人活着，就得有股子硬气！
山洞里的日子，也越来越顺当了。我又攒了不少山货，赶集的时候卖掉，手头又宽裕了些。买了点油盐酱醋，做饭也能换个口味了。还用卖山货的钱，扯了几尺花布，给自己做了条裤子。虽然手艺还是不咋地，但穿在身上，心里美滋滋的。
晚上，我点着煤油灯，在草纸本子上写字。字认得越来越多，书读得越来越顺。灯光把我的影子投在石壁上，晃来晃去。我看着那个影子，虽然瘦小，但透着股倔强劲儿。
牛日的日子，你想让我低头？想让我认输？没门！我唐平萍，偏要昂着头，把这日子过得亮堂堂的！露个面就走？走也得走得有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