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在奶奶的偏心、叔叔们的笑话和干不完的活儿里头，一天天往前磨。天越来越冷，风吹在脸上像小刀子割。村口那棵老槐树叶子都快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杈指着灰蒙蒙的天，看着就叫人心里发凉。
我还是天天去村口。放牛的时候去，打猪草回来绕路去，甚至偷空溜出去，就站在那棵老槐树下，眼巴巴地望着小路那头。
心里那点念想，像灶膛里没熄透的火星子，明明灭灭。爸，妈，你们到底啥时候回来啊？弟弟妹妹呢？他们长高没？还认得我不？
等啊等，望啊望，眼睛都望酸了，小路那头除了偶尔走过的村里人，就是一阵阵冷风卷起的尘土。
他们看见我，有的摇摇头，有的叹口气，有的干脆假装没看见。毛狗那几个讨厌鬼有次路过，又冲我喊：“叫花子萍！又等你那穷爹妈呢？别等啦！他们不要你啦！早在外头生儿子啦！”
我气得捡起石头砸他们，他们哄笑着跑远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硬生生憋回去。不能信！他们骗我的！爸妈肯定会回来的！
这天，我又在村口跺着脚取暖，牵着的老牛都不耐烦地甩尾巴。突然，奶奶颠颠地从小卖部那边回来，脸上笑成一朵菊花，老远就冲院里喊：“老大！老三！小从！学龙和小姝打电话来了！说过两天就回来！哎哟哟！这下可齐活了！”
院里立刻响起一阵喧哗，叔叔们的声音都带着笑：“真的？小妹和小龙要回来了？”“好啊！今年过年热闹！”“妈，这下您可开心了吧！”
奶奶的声音又高又亮，那高兴劲儿，比大伯他们回来时还足：“开心！开心！我幺儿和老姑娘要回来了，能不开心吗？赶紧的，再看看还有啥要准备的！糍粑再多打点！学龙爱吃豆面包的！”
听着院里传来的热闹，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五姑和幺叔要回来了，奶奶这么高兴。可我爸妈呢？连个电话都没有。难道真像毛狗说的……不会的！肯定不会！
我心里乱糟糟的，又冷又失落，但还是固执地站在村口，好像多站一会儿，爸妈就能从天边出现一样。
又过了两天，下午，天阴得厉害，像是要下雪。我刚放牛回来，把牛拴好，鬼使神差地又溜达到了村口。
正望着远处发呆，忽然看见小路那头出现了两个人影，一高一矮，都穿着看起来挺暖和的新衣服，手里提着行李包，正有说有笑地往这边走。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是谁？是不是……？
我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两个人越走越近，轮廓渐渐清晰……
不是我爸我妈。
是幺叔唐学龙和五姑唐小姝。
幺叔好像又长高了点，更精神了，穿着件黑色的夹克，头发梳得溜光。五姑穿着件红色的棉袄，围着白围巾，脸上笑眯眯的。
他们显然也看见了我，愣了一下。五姑先开口，声音还是那么细细柔柔的：“诶？那不是……小萍吗？这么冷的天，你站在这村口干啥呢？”
幺叔也皱了下眉，打量了我一下：“就是学冬哥家那小萍吧？怎么穿这么点？还不回家？站这儿喝风啊？”
他们的语气比大伯三叔他们稍微好点，至少没直接笑我叫花子，但那眼神里的惊讶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嫌弃，还是像针一样扎了我一下。
我像是做错了事被抓住，低下头，手绞着破旧的衣角，声音小的像蚊子：“我……我放牛刚回来……”
“放牛也不能站这儿吹风啊，快回去吧，看你这手冻得通红的。”五姑说着，目光在我破烂的衣服和那双不合脚的解放鞋上扫过，没再多说，只是催促道，“走吧，一起回去，妈该等急了。”
幺叔也没再多问，提着包继续往前走，好像我只是路上偶然遇到的一个不太熟的同村小孩。
“哦。”我低低应了一声，心里那点刚刚冒头的、因为被认出来而产生的一丝丝微弱暖意，瞬间就被更大的失落淹没了。
不是爸妈。 又不是爸妈。
我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他们俩在前面有说有笑，聊着厂里的事，聊着给奶奶买了什么礼物，声音随风飘过来一点。
“……给妈买了件羊毛衫，广东那边流行的……” “幺儿就是有心，我买了点吃的……” “姐，你说妈见了我俩会不会又哭啊？” “肯定会，她最疼你……”
我牵着牛，听着他们亲热地聊着天，看着他们挺拔的背影和崭新的衣服，再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破烂，脚踩在冰冷的土路上，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
他们是一家人，光鲜亮丽地回来了。 我呢？我像个跟在后面的小尾巴，像个灰头土脸的小佣人。
走到院门口，奶奶早就听到动静迎出来了，一把搂住幺叔，心啊肝啊地叫，又拉着五姑的手上下看，眼圈都红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冻坏了吧？快进屋暖和！”
大伯三叔他们也出来了，院里顿时又热闹成一团。问候声，笑声，搬行李的声音，响成一片。
我被完全忘在了后面。牵着牛，站在冰冷的院坝角落，看着他们众星捧月般地把幺叔和五姑拥进堂屋。
没有人再看我一眼。 没有人问我一句冷不冷。 好像我刚才不存在一样。
牛不耐烦地叫了一声。 我这才回过神来，默默地把牛牵到牛棚拴好，拿起背篓，准备去后山打猪草。
堂屋里的笑声和说话声很大，很热闹，透过窗户传出来，听得清清楚楚。奶奶在问幺叔累不累，五姑在分发带来的糖果点心，叔叔们都在开玩笑。
那热闹是他们的。 一如既往。
我缩了缩脖子，把破外套裹紧一点，迎着冷风，往后山走去。
心里那个洞，好像又大了一点。 爸妈，你们到底在哪里啊？ 弟弟妹妹，你们还好吗？ 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们回来？什么时候，那热闹也能有我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