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头埋了那根硬柴，走路好像都能带起一点风。虽然奶奶还是看我不顺眼，骂骂咧咧，但我学会了她一抄家伙我就躲，她骂难听的我就在心里头顶回去，反正她也不知道。日子好像没那么憋得死了。
可外面的世界，不会因为你心里硬气了一点，就对你客气。
那天放学，我跟小燕燕一起往回走。天气有点闷，像是要下雨。我们走得不算快，说着学堂里的事。
经过村口那棵老槐树的时候，冤家路窄，又碰上冉小星和冉小钱两兄弟。他们是冉老师的孙子，仗着爷爷是老师，在村里横着走，以前就没少欺负我。
看见我们，冉小星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大门牙，弯腰就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喂，扫把星，看招！”
他胳膊一甩，石子就朝我飞过来。我下意识想躲，但脚下一绊，没躲利索，那石子“啪”一下正打在我小腿骨上！
钻心的疼！我“哎哟”一声，疼得弯下腰，捂住小腿，眼泪花子瞬间就冒出来了。那块地方立刻红了一片，火辣辣的。
“哈哈哈！打中咯！打中扫把星咯！”冉小星得意地大笑，他哥冉小钱也在旁边嘿嘿笑。
小燕燕气得骂他们：“冉小星！你干啥！我告诉冉老师去！”
“告啊！去告啊！看我爷爷信谁！”冉小星有恃无恐，又弯腰去捡石子。
要是以前，我肯定抱着腿哭，或者拉着小燕燕赶紧跑，躲开这帮瘟神。挨打挨骂，我习惯了。
但今天，小腿骨上那尖锐的疼痛，像一根火柴，唰啦一下把我心里头那根埋了好几天的硬柴给点着了！火苗噌噌地往上冒，烧得我眼睛都红了！
凭啥？! 凭啥谁都能拿石头扔我？! 凭啥我要一直跑一直躲？！
我不是扫把星！我不是好欺负的！
一股狠劲猛地冲上来，压都压不住！我也顾不上疼了，直起身，眼睛死死瞪着冉小星，弯腰也抓起一块更大的石头，想都没想，用尽全身力气就朝他砸过去！
“我叫你打！”
我嗓子都喊破了音！
那石头没砸准，没打到他头，擦着他耳朵飞过去，砸在后面土墙上，砰一声响。
冉小星吓了一跳，没想到我还敢还手。他愣了一下，随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了：“你敢砸我？哥！她砸我！打死她！”
两兄弟嗷嗷叫着冲过来。冉小钱一把推开想来拦架的小燕燕，冉小星直接扑到我身上，拳头像雨点一样往我身上砸。
我也豁出去了！怕啥！大不了被打死！打死也比天天受这窝囊气强！
我个子没他高，力气没他大，但我像疯了一样，又抓又挠又咬，指甲在他脸上脖子上划出好几道血印子。他打我一下，我就挠他一下！他扯我头发，我就咬他胳膊！
我们俩扭打在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沾了一身的土。小燕燕在旁边急得直哭，想拉架又拉不开。冉小钱想帮他弟，被小燕燕死死抱住一条腿。
混乱中，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一翻身，把冉小星压在下面，骑在他身上，攥紧拳头，照着他那张讨厌的脸就捶！一边捶一边哭喊：“让你打我！让你拿石头扔我！我不是好欺负的！不是！”
我脑子里嗡嗡响，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有一股气撑着我要打回去！狠狠地打回去！
突然，身下的冉小星“哇”一声大哭起来，鼻子里冒出血了，糊了一脸。
我愣住了，举着的拳头停在半空。看到血，我有点慌。
冉小钱看他弟流血了，也吓到了，猛地推开小燕燕，冲过来狠狠把我从冉小星身上推下去。我摔在地上，手肘磕在石头上，疼得钻心。
冉小钱扶起他弟，冉小星捂着脸哭得惊天动地，血从手指缝里往下滴。
“你等着！唐萍萍！你把我弟打流血了！我告诉我爷爷！告诉我爸！打死你！”冉小钱指着我，声音发抖，撂下狠话，扶着他哭哭啼啼的弟弟慌慌张张地跑了。
小燕燕跑过来扶我，吓得脸都白了：“萍萍！你……你把他打流血了！咋办啊？冉老师肯定要生气了！”
我坐在地上，浑身都在抖，手肘疼，身上被打的地方也疼，心里更是后怕得厉害。我看着手上沾到的的一点血丝，胃里一阵翻腾。
我惹祸了。我把冉老师的孙子打流血了。
冉老师对我那么好，给我毛笔，让我管字典，还跟我道歉……我却把他孙子打了。
村里人肯定会说我没良心，恩将仇报。奶奶知道了，非得把我腿打断不可。
怕吗？怕死了。
但是……
我看着冉小星他们逃跑的方向，摸着自己还在阵阵作痛的小腿骨，那里肯定青了。
我心里那阵害怕慢慢退下去一点，另一种情绪顶了上来。
我没错！
是他们先拿石头扔我！是他们先动手打我！我只是……我只是打回去了！
难道只准他们欺负我，不准我还手？天底下没这个道理！
冉老师是好人，可他孙子是坏种！我不能因为他爷爷是好人，就站着让他孙子打不还手！
“走，小燕燕，我们回去。”我扶着小燕燕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抹了一把脸，把眼泪和害怕一起擦掉。
“可是……可是他们回去告状……”小燕燕还是怕。
“告就告！”我梗着脖子，声音还有点抖，但很硬气，“反正理在我这儿！就是打到天王老子那里，也是他们先动的手！冉老师……冉老师要是讲理，就不能光怪我一个！”
话是这么说，往回走的路上，我的心还是七上八下的。手肘疼，心里更是不安。
但这一次，我没有像以前那样只想着躲起来哭，或者求饶。
我在脑子里一遍遍想刚才的情景：是冉小星先扔石头，是他先扑上来打我……我没想把他打那么重，是他自己没站稳……
对，就是这样！
要是冉老师问起来，我就这么说！要是奶奶打我，我就跑！跑去外婆家！跑去山上！反正我不认这冤枉账！
夜里，我躺在床上一遍遍 rehearse（练习）怎么说话，怎么挺直腰杆。身上被打的地方疼，手肘也疼，但这些疼好像都在提醒我：你今天没怂，你打回去了。
我知道，明天肯定有场大风波等着我。
但奇怪的是，除了害怕，我心里还有一点点……痛快？
对，痛快！
像堵了很久的臭水沟，终于被我一脚踹开了盖子，虽然溅了一身脏水，但好歹是通了！
我把被子蒙过头，在黑黢黢的被窝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狠狠地说：
“打得好！唐萍萍！打得好！看谁以后还敢随便拿石头扔你！”
眼泪流出来，流进耳朵里，但这一次，好像不是只有苦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