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上那个哭泣的骷髅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在我视网膜上烫下了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疤。
机油和霉菌混合的怪味钻进鼻腔,黏腻、冰冷,每吸一口气,都像在吞咽这个城市的呕吐物。
“好啊。”
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老子等着。”
这句狠话说的没什么气势,肋骨断裂处传来的剧痛,让每个字都带着漏风的嘶嘶声。
但没人笑我。
沈心怡站在我身后,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像手术刀一样,冷静地剖析着我脸上每一丝肌肉的抽搐。
林溪那团快要散架的虚拟投影,在我身边明灭不定,像一根风中残烛。
“我们……还剩下什么?”沈心怡的声音打破了这死一样的寂静,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经历毁灭性打击的不是我们。
“一个瘸子,一个快要过载死机的幽灵,还有一个……刚发现自己导师可能是个大反派的学霸。”我扯了扯嘴角,自嘲道。
“我问的是数据。”沈心怡纠正道,语气里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林溪的投影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核心数据库……永久丢失。”他的声音依旧虚弱,但多了一丝技术人员特有的固执,“但是,我在启动自毁协议前,按照应急预案,把我个人终端里所有的……非涉密工具包,做了一个快照备份。”
“简单点说。”我替他翻译了一下,“就是咱们的案情资料全完蛋了,但他那些压箱底的、见不得光的黑客工具,还留着一份。”
“不止是工具。”林溪的投影稳定了一些,“还有我长期监控的一些暗网节点的入口地址和……通行密钥。”
他一挥手,那个由光点构成的屏幕再次出现在潮湿的墙壁上。
这一次,上面显示的不是挑衅的骷髅头,而是一个极其简洁、风格诡异的登录界面。
整个界面是纯黑色的,只有一个不断旋转、由无数细小代码组成的银色衔尾蛇图标。
图标下方,一行小字若隐若现:【知晓一切,皆有代价。】
“万事通。”沈心怡念出了这个名字,声音压得很低。
一个为罪犯提供一切服务的地下情报交易平台,一个我们之前只敢远远窥探的、数字世界的黑市。
现在,它的入口,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我们面前。
“风险太高。”沈心怡立刻做出判断,“我们刚被钓鱼,对方已经完全掌握了我们的行为模式。现在主动接触,等于把脖子伸到人家的断头台下面。”
“咱们现在还有脖子可以让人砍吗?”我扶着墙,慢慢挪到那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床边,一屁股坐了下去,牵动伤口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我们的身份、据点、数据……全没了。我们现在就是三个看不见的幽灵,光脚的,还怕他穿鞋的?”
“他说的有道理。”通讯器里传来李建国沉稳的声音,“我们已经没什么可输的了。但不能贸然接触,先做外围渗透,看看能挖出什么。”
命令下达,行动开始。
我们这个寒酸的草台班子,以一种诡异的效率重新运转起来。
林溪负责主攻,他那残破的虚拟身影趴在光幕前,无数数据流从他指尖流淌而出,像一个正在用灵魂修补渔网的渔夫。
沈心怡负责分析和侧写,她将林溪截获的所有数据碎片进行分类、建模,试图从一堆垃圾里拼凑出敌人的骨骼。
而我,一个瘸腿的疯子,成了那个负责“胡说八道”的人。
我盯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代码,不去管它的逻辑和功能,只凭直觉去感受它的“性格”。
“这个防御模块……太华丽了。”我指着一段防火墙代码,“像个开屏的孔雀,恨不得把所有羽毛都展示给你看。这是在炫耀,不是在防御。攻击它,找它最漂亮的地方打。”
林溪没有质疑,立刻调整了攻击策略。
几分钟后,他绕过了第一层伪装。
“他们的用户分级很严密。”沈心怡指着林溪拖出来的一份用户权限构架图,“你看,底层是‘资产’,应该是被贩卖的情报或工具。中层是‘操作员’,负责执行任务。顶层是‘处理人’,负责分发任务和交易。”
“一个标准的三层金字塔结构。”我看着那张图,眉头紧锁,“跟搞传销似的。”
“不止。”沈心怡放大了一段从平台公共区抓取的技术文档,“看这里,他们在讨论一种‘数据幽灵’的升级版,描述的功能……是可以实时篡改和伪造生物特征识别信号。”
“‘画皮’。”我喃喃道。
我们的猜测被证实了。
他们真的掌握了制造完美“数字替身”的技术。
就在这时,林溪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惊呼。
“我……我进到了他们的一个交易日志缓存区。大部分都加密了,但有一小部分……是公开的信誉评级记录。”
一面新的数据墙被投射出来,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交易条目,买家和卖家都用了代号,交易内容也语焉不详。
“这他妈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我看得眼花缭乱。
“看加密方式。”沈心怡的目光忽然凝固了,“陆小凡,你看这条记录的卖方签名,用的是一种非常罕见的椭圆曲线加密算法,密钥里……嵌入了一段非周期性晶体模型的校验码。”
我愣了一下,随即一股寒意从脚底板蹿了上来。
这种把物理学模型当密码用的加密习惯,我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把卖家的数字水印放大。”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沈心怡立刻执行。
那个不起眼的水印被放大后,呈现出一个复杂的几何图形。
那是镜州大学信息安全实验室的……内部徽标。
沈心怡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调出另一份文件。
那是她导师,张教授去年发表在顶级期刊上的一篇关于量子加密的论文。
在论文的电子版附录里,有着作者独一无二且用以验证身份的数字签名。
两个签名,一个是来自罪恶交易平台的匿名卖家,一个是德高望重的学术泰斗。
算法同源,结构一致。
完美吻合。
“……不可能。”沈心怡的声音在颤抖,那双永远冷静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裂痕,“老师他……他不可能……”
没人能回答她。
真相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就这么扎在那里,残酷而清晰。
那个我们一直怀疑的、最不可能的人,被证实了。
他一直在和这个黑暗的平台做交易。
整个地下室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只剩下服务器散热风扇无意义的嗡鸣。
就在这片死寂中,我忽然注意到另一件事。
“林溪。”我指着屏幕,“这个平台的后台管理权限,反应速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什么意思?”林溪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你看,你每次尝试突破,它的防御策略都像一个真人一样在调整,而不是按部就班地执行脚本。它甚至会……预判你的下一步动作。这不像AI,这他妈的……像个人。”
林溪愣住了,他回放了刚才的攻防记录,数据流动的速度被放慢了千百倍。
“你是说……”林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这个平台的后台,不是一个程序,而是一个……活人?一个顶级的黑客,在实时操控着一切?”
“一个‘校正者’的高级成员。”我一字一顿地说道,“‘万事通’,根本不是什么中立的交易平台。它就是‘校正者’组织的前台,是他们的……人力资源部和武器库。”
这个结论,让刚刚浮现的线索,瞬间又被拉入了更深的迷雾。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由顶级天才组成的、结构严密的犯罪组织。
他们掌握着足以颠覆世界的技术,还有一个深藏在我们内部的、德高望重的内鬼。
而我们,只是一个藏在下水道里的草台班子。
绝望,像潮湿的墙壁上渗出的水珠,开始一点点爬满每个人的心脏。
“啧。”
我忽然笑了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既然人家老板亲自下场当客服了,咱们要是不去打个招呼,是不是有点太不礼貌了?”
沈心怡和林溪都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咱们现在去,就是送死。”林溪说。
“不。”我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种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疯狂的笑容,“我们不是去送死,我们是去……钓鱼。”
我从那张破床上站了起来,走到光幕前。
“他不是喜欢看戏吗?他不是觉得我是个有趣的小丑吗?”
“那咱们就给他演一出好戏。”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笔,在旁边一块满是铁锈的钢板上,开始勾画我的计划。
“我要伪装成一个买家,一个……走投无路、被警方和黑道同时追杀的顶级黑客,手里捏着一份能让整个镜州金融系统瘫痪的‘超级武器’,急着要找人销赃,并且……寻求庇护。”
“这个诱饵太假了。”沈心怡立刻反驳,“他们不会信的。”
“所以,这份‘超级武器’,必须是真的。”我转过头,看着她和林溪,“或者说,在他们看来,必须是真的。”
我指向墙上那个哭泣的骷髅头。
“我要用‘无名先生’的风格,写一个病毒。一个比‘画皮’更华丽、更傲慢、更疯狂的病毒。”
“我要让他看到这个作品的时候,就像一个自负的画家,看到了另一幅风格相似、但技巧同样高超的画一样,忍不住……想要认识一下作者。”
“而我们的见面地点,”我用笔尖,重重地点在钢板上,“就是‘万事通’平台。”
“他想把我当小丑,我就把整个平台,变成我的马戏团。”
“我要在他的舞台上,点一把比他那场更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