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像稀释的墨汁慢吞吞渗进市局办公室,百叶窗缝隙漏出的光斑落在堆积如山的档案袋上。
沈心怡把最后一份证物清单塞进文件夹,指尖蹭到的灰尘混着干涸血渍,在纸角晕开模糊的印子。她抬眼看见陆小凡歪在对面转椅里,肿起的脚踝架在凳子上,绷带边缘渗出的暗红已经发硬结痂。
“高远别墅的现场清理完了。”沈心怡开口时嗓子哑得像砂纸磨过,“武装人员身份确认是境外雇佣兵,装备源头还在追。”
李建国从烟雾里抬起头,烟灰簌簌落在摊开的地图上,“保护伞比想的扎得深。”
王皓窝在角落抱着笔记本,屏幕光打得他脸发青,“收藏室数据恢复了三成,交易记录对得上黑市几个大宗流水。”他敲键盘的动静噼里啪啦响,“但加密层太厚,核心名单剥不出来。”
陆小凡突然动了动,扯到伤处倒抽冷气。“那幅画……”他嗓子眼像塞了锈铁片,“我哥那幅《烛火》,在证物清单里吗?”
沈心怡翻页的手顿了顿,“在,编号七十九,暂时封存了。”她看见陆小凡喉结滚动了下,额角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
李建国掐灭烟头,“红星艺校的档案交叉比对完了?”
沈心怡点头打开投影仪,“学员输送记录和基金会资金流向全对得上。”墙上闪过泛黄的照片,年轻学生们眼神空洞得像破布娃娃,衣袖下隐约露出的淤青连成片。
“净化之种筛选计划……”陆小凡念着幻灯片标题,手指无意识抠着椅子破皮处,“这他妈就是条生产线。”他脚踝突然抽痛,牙关咬得死紧。
沈心怡瞥见他攥紧的拳头,“你先回去歇着,这儿有我们。”陆小凡扯出个难看的笑,“歇什么?我哥被人当标本的时候,谁让他歇了?”他撑着桌子想站起来,又跌坐回去,震得伤腿一阵剧痛。
李建国走过来按住他肩膀,“急有用?高远临死前那句话你忘了?收藏家不止一个。”
陆小凡重复着,眼神狠得像要咬人,“所以更得挖!”沈心怡默默递过水杯,他接过来灌了大口,水顺着下巴滴到衣领上。
窗外天色渐渐发灰,云层压得低低的。
王皓突然猛拍键盘,“艹!画廊备份服务器里扒出个隐藏分区!”他兴奋得声音发颤,“需要密钥……等我绕过去……”屏幕代码流疯狂滚动,绿光映得他瞳孔发亮。
李建国凑近时带了阵烟味,“多久能破译?”
“半小时……不,二十分钟!”王皓手指飞舞着,“这加密手法我见过,去年黑市论坛那个‘暗河’用的同源算法。”
沈心怡皱眉,“暗河不是被端了?”
王皓头也不抬,“所以更可疑啊!这伙人肯定有交集。”
她注意到李建国盯着屏幕时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陆小凡盯着投影仪上定格的集体照,照片角落有个模糊的笑脸涂鸦,“红星艺校八十年代的毕业照……”他喃喃道,“这符号出现得比想象中还早。”
沈心怡放大图像,基金会赞助记录显示,同年他们启动了‘新锐艺术人才计划’。
李建国突然转身走向档案柜,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八五年……八五年我在城南分局实习。”他翻出本皮革封面的值班日志,灰尘扬起来在光线里打转。“红星艺校报过两起学生失踪,最后都不了了之。”沈心怡和陆小凡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眼中的凝重。
李建国指尖抚过日志上潦草的字迹,“当时带我的老周说……别深究。”他喉结滚动了下,没再说下去。
沈心怡看见他后颈沁出的汗珠黏在衣领上。
王皓那边爆出欢呼,“进去了!隐藏分区里有货!”所有人围到电脑前,屏幕展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高远的名字挂在正中,线条延伸向几十个代号。
“墨先生……青瓷……笑面佛……”王皓念着标注,“这伙人分工明确啊,采购、洗钱、输送全分开。”
陆小凡瞳孔骤缩,“钱波?”他指着角落那个熟悉的代号,“波波俱乐部老板?”沈心怡凑近细看,“记录显示他经手过三批黑市雕塑,交接地点在俱乐部仓库。”她快速翻动页面,“时间点和你哥哥失踪期重合。”
王皓点开加密文档,“需要二次解码……等等,这算法怎么像警用旧版的……”
他话音未落,李建国突然伸手盖住屏幕。“都出去。”老队长声音低得吓人,“我要单独核对些东西。”
沈心怡愣住,“李队?”
李建国花白的眉毛拧成疙瘩,“执行命令。”他手背青筋突起的样子让她想起昨天突袭时他举枪的姿势。
陆小凡还想说什么,被沈心怡拽着胳膊拉出实验室。门在身后关上,落锁声清脆得像子弹上膛。
走廊里只剩他们俩,顶灯忽明忽暗地闪着。陆小凡靠着墙喘气,脚踝疼得他眼前发黑,“老头不对劲,”他嘶声道,“他刚才手在抖。”沈心怡望向紧闭的门,“八五年……他肯定知道什么。”
王皓抱着电脑溜达过来,表情困惑,“刚才那加密协议,确实是警用淘汰的系统。”他压低声音,“能接触到的除了技术科,就只有……”
沈心怡抬手打断他,“证据说话。”她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
陆小凡突然直起身子,“画呢?我要看《烛火》。”沈心怡皱眉,“你脚都这样了……”他一把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吓人,“就现在。”
三人沉默地走向证物室,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
防尘布掀开时扬起细碎浮尘,《烛火》躺在那里,暗红色油彩像凝固的血。
陆小凡指尖悬在画布上方迟迟不敢触碰,“他最后那段时间……总说火要烧透了。”他声音发颤,“我以为他在说创作。”
沈心怡戴着手套轻轻翻转画框,背面有道浅浅的划痕,露出底下牛皮纸的纹理。
“有夹层。”她用镊子小心挑开接缝,动作轻得像在拆炸弹。
王皓凑过来扫描,纸质是九十年代初的办公用纸……上面有微刻文字。放大镜底下蝇头小字渐渐清晰:种子已萌芽,收割者待命。钥匙在波手中。
陆小凡猛地抢过纸片,“钱波……真是他?”沈心怡按住他肩膀,“冷静点,这可能是个陷阱。”
王皓已经调出俱乐部结构图,“钱波今晚有演出,后台通道能直通办公室。”他敲着屏幕,“但要避开监控得从通风管走……你脚行吗?”
陆小凡扯掉绷带,“死不了。”
沈心怡盯着他血迹斑斑的脚踝,“等李队出来,我们制定计划……”
陆小凡摇头,“等他?谁知道他是不是在销毁证据?”他抓起桌上车钥匙,“我自己去。”
“你疯了!”沈心怡去拦他,被轻轻推开。
陆小凡眼神像烧尽的炭,“我哥被他们做成标本的时候,没人帮他。”他一瘸一拐冲出证物室,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远。
沈心怡咬牙抓起对讲机,“各单位注意,目标可能前往波波俱乐部。”她快步追出去,却在门口撞见李建国。
老队长挡在路中间,手里攥着份泛黄的文件袋。“让他去。”李建国声音干涩,“该碰碰这条暗线了。”
沈心怡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这是拿他当诱饵?”文件袋被塞进她手里,“看看这个再说。”
袋子里是八五年红星艺校的安保合同,签署人周永昌——李建国当年的师父。附件照片上,年轻的周永昌正把某个学生推进黑色轿车,车窗里露出半张脸,额角有块熟悉的胎记。
沈心怡呼吸一滞,“这是……钱波?”
李建国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老周退休前跟我说……当年的事,沾上就甩不脱了。”
警车引擎声从楼下传来,陆小凡的车已经冲出大院。王皓抱着平板跑过来,“俱乐部监控被干扰了!有第三方介入!”屏幕雪花点中间闪过半个笑脸符号,红得刺眼。
沈心怡拔腿就往车库冲,“备份方案!调无人机跟踪!”
李建国站在原地没动,指腹摩挲着文件袋上褪色的钢印。夕阳最后的光线穿过百叶窗,把他影子拉得又长又暗,像道愈合不了的旧伤疤。
她回头时看见老队长低头点了支烟,火苗在昏黄光线下微微发颤。
车库冷风裹着汽油味扑面而来,沈心怡拉开车门时对讲机传来杂音。“信号干扰范围在扩大!”王皓的声音断断续续,“他们切断了……无人机会不会……”
她猛打方向盘冲出院门,后视镜里市局大楼渐渐缩成模糊的剪影。霓虹灯开始在街角亮起,陆小凡那辆破车早消失在车流里。
她加速驶向俱乐部方向,指尖无意识敲着方向盘。那张安保合同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周永昌的签名潦草得像是匆忙间划下的。钱波额角的胎记在黑白照片里格外显眼,像某种烙印。对讲机突然爆出刺耳忙音,随后彻底沉寂。
前方路口红灯亮起,沈心怡急刹时瞥见街角监控摄像头转动着发出细微嗡鸣。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这场追逐,她握紧方向盘的手沁出薄汗。
夜色像墨汁泼洒开来,远处波波俱乐部的霓虹招牌在楼群间隐约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