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王婆子三人,破败的小院重归寂静。沈清徽闩上那扇刚刚被赵木匠加固过的、依旧简陋却总算能提供基本安全感的木门,将外界或好奇或怜悯的目光暂时隔绝。
她背靠着粗糙的门板,并未立刻动作。方才在人前刻意维持的柔弱、感激与勤勉,如同卸下的戏服,从她身上悄然褪去。那双眸子恢复了深潭般的沉静,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这间属于她的“新领地”。
阳光从屋顶的破洞和窗上的茅草帘缝隙间挤进来,照亮了空气中尚未完全沉降的浮尘。虽然经过张婶子的初步清扫,屋内显眼的蛛网和厚积的浮土已被除去,但那股子经年累月的霉腐气息,以及角落里、地面缝隙中潜藏的污垢,依然顽固地弥漫在空气中。
作为一个从现代灵魂与宫斗太后双重身份淬炼而来的人,沈清徽对于环境卫生的苛求,早已刻入骨髓。前世在宫廷,看似金碧辉煌,实则暗藏污秽,疫病、毒物往往就滋生在不起眼的角落。她能从籍籍无名的宫婢爬到权力顶峰,除了谋略心计,对自身所处环境的绝对掌控,亦是重要一环。任何可能危害健康的隐患,都必须被清除。
“清扫,只是第一步。消毒,必不可少。” 她低声自语,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冷静。
她走到屋子中央,开始更细致地评估现状。
目前依赖张婶子留下的小半桶水,必须尽快找到稳定水源。院中那口废井是首选目标,但需要清理和探查。
在这个时代,没有酒精、漂白粉。但她知道一些替代品。石灰效果最好,但不易得且成本高。醋亦可,但同样需要购买。目前最易得、成本最低且具有一定消毒去污效果的,是草木灰。
目前只有张婶子留下的一把旧扫帚和一块破布。远远不够。
而且需要大量热水,这意味着需要修复灶台,获取燃料。
思路清晰后,她决定分步进行。首要任务是获取草木灰和初步清理废井。
她摸了摸怀中的银钱,取出一文,小心攥在手里,然后再次打开了院门。
村尾住户稀少,她记得来时路过不远处有一户看起来还算齐整的农家。她走过去,看到一个妇人正在院中晾晒野菜。
那妇人见到她,愣了一下,随即认出是昨天闹得沸沸扬扬的林招娣,脸上露出几分同情和好奇:“招娣丫头?有事吗?”
沈清徽露出一个怯生生又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笑容,声音轻柔:“婶子好,打扰您了。我……我搬到了村尾那间旧屋子,想打扫一下,需要些草木灰……不知您家灶膛里有没有多余的?我……我用一文钱跟您换一筐,可以吗?”
那妇人一听,连忙摆手:“哎呀,要什么钱!草木灰这东西,家家都有,又不值钱!你等着,我这就给你装!” 乡下人家,草木灰通常都是随意丢弃或是撒在地里肥田,有人主动来要,还是用钱买,让她觉得这丫头实在是客气得可怜。
妇人很快从灶膛里扒拉出满满一筐还带着些许余温的草木灰,用个破簸箕装着递给沈清徽。沈清徽坚持将那枚带着体温的铜钱塞给了妇人,连声道谢后才离开。那妇人捏着铜钱,看着沈清徽瘦弱的背影,摇头叹息:“真是个实诚又命苦的丫头……”
沈清徽端着沉甸甸的草木灰回到小屋,心中稍定。有了这东西,基础的消毒就能进行了。
接下来是水。她走到院中那口被石板半掩的废井边,用力推开石板。井口黑黢黢的,一股带着土腥味的凉气扑面而来。她捡了块小石子扔下去,等了片刻,才听到一声微弱的“噗通”声。
“有底,水似乎不深,但可能淤塞了。” 她判断道。井壁是石块垒砌的,看起来还算牢固。她找来张婶子留下的破桶,用绳子系牢,费了些力气打上来半桶水。水质浑浊,带着泥沙和腐烂的树叶。
“需要彻底清理。” 她蹙眉。但这并非一人一时之功。眼下,只能先将就着用这些浑水进行初步清洁,饮用水还需另想办法。
她将打上来的浑水倒入张婶子留下的那个木桶中,让其静置沉淀。
随后,她开始动手修复那个位于屋角、同样破败不堪的灶台。灶台是土石垒的,塌了一半,铁锅早已不见踪影。她清理掉塌陷的土块,找了些相对坚固的石头,凭借记忆中和宫中粗使宫人闲聊时听来的、以及原主模糊的垒灶记忆,慢慢将灶台的主体轮廓重新垒砌起来。虽然粗糙,但至少能架锅生火了。
没有锅,她将那个唯一完好的、原本用来装水的陶罐,就是王婆子装咸菜带来的,吃完咸菜后洗净留下的,暂时充当炊具。
燃料倒是好解决,院子内外枯枝败叶随处可见。她收集了一堆,又去屋后那片野竹林边缘,用一块锋利的石片费力地砍了些干枯的竹枝,竹枝易燃,适合引火。
用最原始的火镰火石,这是她从陈家离开时,顺手从厨房摸走的,试着点燃了火。过程并不顺利,反复尝试了许多次,直到火星终于引燃了干燥的竹绒,她才松了口气。将这微弱的火种小心地放入灶膛,添加细柴,慢慢将火引旺。
将静置后上层相对清澈的井水倒入陶罐,架在临时垒好的灶台上烧开。
在此期间,她也没闲着。她用旧扫帚再次彻底清扫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墙壁和地面的缝隙,将所有能扫出的垃圾、虫尸都清理出去。然后,她将买来的草木灰均匀地撒在屋内的泥土地上,特别是那些潮湿和角落区域。草木灰不仅能吸附潮湿,其碱性也有一定的杀菌消毒作用。
热水烧开后,她并没有急着使用。而是找了一块相对平整的大石头,将张婶子留下的那块破布铺在上面,将一部分烧开的热水缓缓浇在布上。滚烫的热水本身也是极好的消毒手段。
等待热水稍凉的时间,她看着自己身上这套唯一的灰色布衣,又看了看那个空荡荡的窗洞和虽然加固却依旧漏风的门板,心中有了计较。
她脱下外层的灰布衣,只穿着里面同样粗糙但相对干净的中衣。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开始撕扯那件灰布衣。动作果断,没有丝毫犹豫。衣物在她手中,如同等待裁剪的布料。
“哧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她将灰布衣撕成了大小不等的几块。最大的两块,比照着窗洞和门板的尺寸,用削尖的竹枝做针,从包袱里找出几根原本用来捆扎东西的麻线,开始笨拙却极其认真地进行缝制。
她在缝制的是两块简易的门帘和窗帘。
针脚歪歪扭扭,远谈不上美观。这对于精通女红、能绣出繁复宫廷纹样的前世太后而言,简直是难以想象的粗糙。
但这具身体的原主林招娣,在家中被视为赔钱货,女红也只是勉强会缝补的程度。沈清徽完美地继承了这点,并且毫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功能。
一块略小的布,被她缝上了几个布条系带,做成了门帘,可以挂在门内侧,进一步阻挡风寒。
另一块稍大的,则做成了窗帘,可以挂在茅草帘内侧,白天拉起采光,晚上放下,既能挡风,也增添了一丝微弱的隐私感。
当她将这两块灰扑扑的、针脚粗陋的布帘分别挂上门窗时,屋内原本那种赤裸裸的、家徒四壁的破败感,竟奇异地被冲淡了一些。多了一丝属于“人”的、努力经营生活的气息。
此时,浇在石头上的热水也已温热。她用这块经过沸水消毒的湿布,开始仔细地擦拭屋内唯一能称得上家具的——那张用石头和木板搭成的简易床板,以及刚刚垒好的灶台表面。
做完这一切,她才用最后一点温水,仔细清洗了自己的双手和脸额,特别是额角的伤口周围。清水的凉意让她精神一振。
夕阳西下,暮色再次降临。
沈清徽站在屋中央,看着脚下被草木灰覆盖、等待明日进一步处理的地面,看着挂着简陋布帘的门窗,看着冒着细微青烟的灶膛,看着那个沉淀着清水的木桶。
空气中,霉味似乎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草木灰的淡淡焦苦味,和烟火的气息。
这里,依旧破败,寒冷,一无所有。
但这里,已经过初步的清扫与消毒。
这里,已经打下了她沈清徽的印记。
她走到窗边,掀开那自制的、粗糙的灰色布帘一角,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和远处依稀可见的村落灯火。
目光平静,坚定。
太后的手段,现代的灵魂,在这最原始的生存挑战中,开始悄然融合,发挥出惊人的力量。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