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禹睁开眼时,天光已经透过药庐的窗纸照进来,灰白中泛着一点淡黄。他坐在靠墙的矮榻上,背脊贴着冰凉的木板,手指还搭在残剑的柄上。昨夜湖边的冷风似乎还在耳边刮着,但他知道那已经是几个时辰前的事了。
他动了动手腕,体内那股游走的滞涩感仍在,像是有细沙卡在经络里,但比昨晚已好了许多。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残剑轻轻放回身侧,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
小七正蹲在屋子中央的矮几旁,手里捧着一堆杂乱的药签,眉头皱得紧紧的。她把一张写着“赤线藤”的签条塞进标着“麻痹类”的玉匣,刚要合盖,青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拿出来。”
她手一抖,连忙抽出签条。
“赤线藤本身不麻,只是引毒的媒介。”青禹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真正致麻的是它配伍的‘霜叶粉’。你要是不分主次,将来用反了,害人的是自己。”
小七低头看着手中的签条,小声说:“我是按颜色分的……红色的归一类。”
青禹没笑,也没责备,只拿起另一张签条,轻轻放在桌上:“你看这个——‘腐骨散’,药材里也有红丝草,但它主性是蚀,闻起来有一股焦糖似的甜味,烧出来却是黑烟带腥气。这些细节,不能光看名字和颜色。”
他说完,从袖中取出一支小瓷瓶,倒出一点粉末,在指尖捻了捻,然后递到她鼻下:“你再闻闻。”
小七凑近,轻轻一嗅,立刻皱眉:“这味道……有点恶心。”
“对,就是这种恶心。”青禹点头,“记住了,下次别让它混进解毒方子里。”
小七认真地把签条重新归类,又拿出一块旧布,在上面画了几笔歪歪扭扭的图样:一根藤,旁边写了个“红”,下面画了一缕烟,标注“黑腥”。
青禹看了眼,没说话,只是伸手在她画的图旁边添了一行小字:“凡毒,辨其源,察其变,观其燃色,审其气味,方可定类。”
小七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念了一遍,把布收进怀里。
屋梁上的青丝轻轻动了动尾巴,从高处滑下来,盘在青禹肩头。她的鳞片微温,像是刚晒过太阳。她没说话,只是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耳侧,像是在提醒他别忘了调息。
青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低声说:“我知道,还没好透。”
他重新打开竹简,开始一笔一笔誊录。每写一行,指尖就泛起一丝绿光,顺着笔尖流入竹片,将那些零散的记忆固定下来。他的动作很慢,中间停了好几次,闭眼调匀呼吸,才继续往下写。
小七在一旁默默整理剩下的药签,这次不再乱放,而是每拿一张,都要先问一句:“这个算哪一类?”
“噬魂类。”
“这个呢?”
“幻神,但偏寒性,归在第三格。”
她渐渐熟练起来,分类的速度也快了。等到太阳升到屋顶正中时,四个玉匣都已经整齐封好,只留下最中间的那个空着。
“还差一个。”小七抬头看他。
青禹点点头,翻开最后一页竹简,上面写着三个字:“蚀心蛊引”。
他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下最后一段解析。笔尖落下的瞬间,指腹突然一热,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他皱眉抬头,发现中间那个空玉匣正在微微震动。
一道金光从缝隙里渗出来,像活物一样在空中扭动。
小七往后退了半步,差点撞到矮几。青禹立刻抬手示意她别动,自己慢慢站起身,走到玉匣前。
金光越来越亮,空气中浮现出几道扭曲的纹路,像是某种禁制正在苏醒。那光芒并不温暖,反而带着一股排斥的气息,逼得人不敢靠近。
青禹盯着它看了片刻,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说过的一句话:“真传不落恶手,唯心正者得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咬破指尖,滴下一滴血。
血珠落在匣盖上,没有滑落,也没有蒸发,而是被金光缓缓吸了进去。那一瞬,光芒颤动了一下,像是在试探。
青禹回头对小七说:“退到门口去。”
小七抿着嘴,抓起竹篓就往后退。青丝从他肩头跃起,腾空而起,在梁上盘成一圈,随即张口喷出一缕青焰。火焰不炽烈,却极纯净,直扑金光核心。
就在青焰触碰到光团的刹那,青禹抬起手,将一根木针刺入光中最密集的地方。
三股力量交汇——血为引,焰为净,针为导。
金光猛地一缩,随即向内塌陷,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回去。玉匣“咔”地一声自动开启,一本玉册静静悬浮其中,封面刻着四个古体字:《毒方大全》。
青禹伸手接过,入手微沉,表面光滑如镜,却映不出人脸。他翻开封页,里面密密麻麻记载着数百种毒方,不仅有季家所用的,还有许多早已失传的配方,甚至包括“反毒九章”与“解厄十三方”的完整推演。
他一页页看下去,越看心跳越快。这不是一本害人的书,而是一本救人的典籍。每一个毒方后面,都附有对应的解法、试药记录和警示批注,字迹熟悉得让他心头一颤——那是他母亲的笔迹。
小七站在门口,看着他沉默的样子,轻声问:“找到了吗?”
青禹没抬头,只低声说:“找到了……不只是季家的东西,是更早以前,有人想藏起来的真相。”
他合上玉册,双手捧着,像是怕它碎了一样。他知道,这份东西不能留在这里。它太重要,也太危险。
屋外的风忽然大了些,吹得窗纸哗哗作响。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玉册边缘,映出一道淡淡的青痕。
青禹站起身,把玉册小心地放进怀里,外面再裹上一层油布。他转身看向小七:“我们该走了。”
小七点点头,背上竹篓,顺手把地上散落的笔墨收进角落的箱子里。青丝从梁上落下,重新缠回他的肩头,尾巴轻轻绕住手臂,像是在确认他还稳着。
青禹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这间药庐。墙上挂着几串干药,桌上还摊着未收的竹简,火盆里的炭已经熄了,只剩一点灰。
他伸手关门,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门外,山道蜿蜒向上,通往山顶的方向。晨光洒在石阶上,映出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走得不快,却很稳。
快到半山腰时,小七忽然停下脚步,抬头望着远处的峰顶:“你说……山顶上会有什么等着我们?”
青禹没回答,只是握紧了胸前的玉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