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藤蔓拉开的瞬间,热浪裹着药香扑在脸上。青禹没有回头,脚步也没停,径直走向炉前那七名弟子。他们围站在中央丹炉旁,脸色泛青,呼吸粗重,手背上的青筋微微跳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经脉里爬。
他走近时,其中一人忽然闷哼一声,扶住炉架才没倒下。
“你们炼的是‘化浊丹’?”青禹开口,声音不高,却压过了炉火噼啪声。
没人回答。守门弟子追进来,伸手要拦,却被他侧身避开。
“不是魔气残留,是炼制时火候失控,黑石残韵渗入药气,顺着呼吸进了经络。”他从药篓里抽出三根青木枝,指尖一震,灵力如丝线般缠绕而上。木枝轻颤,瞬间化作七根细如发丝的绿针,浮在掌心,微微发亮。
莫归尘从内室走出,灰袍未整,眉心药纹泛着暗红。他盯着青禹,冷声道:“木系灵技走的是温养之道,不是疗伤术。你若乱动经脉,出了事,百草阁不担责。”
青禹没看他,只将目光落在那名扶着炉架的弟子身上。“你右臂经脉跳得最急,是‘内关’穴堵了。再过半炷香,寒气会侵入心脉。”
那人脸色一变,下意识缩手。
“信我,能活;不信,等死。”青禹抬手,十指轻弹。
七根木灵针如雨落下,精准刺入七人手腕要穴。针尖入皮的刹那,绿光顺着经脉蔓延,像春藤攀枝,缓缓游走。
起初没人说话。几息之后,有人低呼:“胸口……不闷了。”
又一人抬起手,看着自己原本发紫的手背渐渐恢复血色,声音发颤:“那股冷劲儿……没了?”
莫归尘皱眉,快步上前,逐一探脉。手指搭在最后一人腕上时,他瞳孔微缩。脉象平稳,经络通畅,连最深处的隐滞都消了。
他抬头看向青禹:“这针法,谁教你的?”
“没人教。”青禹收回木灵针,绿光在指尖一闪而灭,“自己试出来的。”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沉稳脚步。季无尘大步踏入,黑衣猎猎,袖口蛇纹在炉火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他一眼扫过七名恢复如常的弟子,冷哼一声,从袖中甩出一只瓷瓶。
瓶身砸地,碎成数片。一团黑雾从残渣中升腾而起,带着刺鼻腥气,在空中扭曲成丝,缠绕不去。
“这是昨夜从一名弟子肺腑中抽出的魔气残渣。”季无尘目光如刀,直指青禹,“你说他们中的是魔气,可有凭证?还是说,刚才那一套,不过是碰巧?”
青禹静静看着那团黑雾。它确实带着魔气特征,但更深处,有一丝极淡的焦苦味——那是黑石被高温灼烧后的余韵,和残剑上的气息同源。
他没答话,只是抬手,解开外袍。
青丝从衣襟滑出,盘上他肩头,碧玉般的眼瞳静静盯着地上残渣。它的鳞片不再温热,而是泛着一层冷青色的光,像深林夜露凝在叶尖。
季无尘冷笑:“一条小蛇,也敢装神弄鬼?”
青禹抬眼,目光平静:“你说它没用,那就让它吃给你看。”
他话音刚落,青丝已昂首张口。一缕青焰自它口中喷出,细如游蛇,却不灼人,只轻轻卷过地上瓷片与黑雾。
刹那间,黑气剧烈扭动,像是被无形之力拉扯,尽数钻入青焰之中。火焰微微一涨,颜色更深了些,随即缓缓收回,没入青丝口中。
地上,只剩下一撮灰白粉末。
炼丹房内一片死寂。连炉火都仿佛静了一瞬。
莫归尘盯着那撮灰,缓缓蹲下,捻起一点,放在鼻下一嗅。眉头猛地一挑——魔气痕迹全无,连最细微的阴秽之气都没留下。
“它吃了?”他低声问。
“嗯。”青禹伸手,指尖轻抚青丝头顶鳞片。小蛇微微蜷身,尾尖轻轻搭在他手腕上,像是在回应。
“不是吃。”他看着季无尘,“是炼。它把魔气里的毒和浊都烧了,只留下最干净的那一丝灵性,反哺自身。”
季无尘脸色铁青。他盯着青丝,又看向青禹,目光里多了几分忌惮。“你从哪弄来的这东西?”
“它一直跟着我。”青禹将青丝重新藏回衣襟,动作轻缓,“它认得魔气,也认得黑石。你若不信,现在就可以再找一例,我当场再治一次。”
莫归尘抬手,止住季无尘欲出口的斥责。他盯着青禹看了许久,终于道:“外门弟子每月初一试炼,三日后开考。你若能通过‘辨药’‘控火’‘凝丹’三关,可入炼丹房见习。”
“我不考。”青禹摇头,“我只治人。谁有病,我治谁。”
莫归尘一怔。
“你——”季无尘怒喝,却被莫归尘抬手拦下。
老者盯着青禹:“你不入阁,凭什么在这里行医?”
“凭他们还活着。”青禹指向那七名弟子,“昨夜若没人发现他们不对,今天早上,至少有三人会吐黑血而亡。你们的‘规矩’救不了人,但我的针可以。”
莫归尘沉默。炉火映在他脸上,药纹忽明忽暗。
季无尘咬牙:“好一个狂妄小儿!今日若不给你点教训,你还真当这百草阁是你家后院!”
他猛然抬手,掌心灵力涌动,一道黑气如鞭抽出,直取青禹面门。
青禹未动。肩头青丝却骤然抬头,鳞片炸起,口中青焰再喷。
黑气与青焰相撞,没有爆响,只有一声极轻的“嗤”声,像雪落热铁。黑气瞬间消融,青焰余势不减,直逼季无尘手腕。
他猛地后撤,袖口已被烧出一个焦洞。
“你!”他怒极,正要再动,却被莫归尘厉声喝住。
“住手!”莫归尘跨前一步,挡在两人之间,“炼丹房重地,岂容私斗?季无尘,你身为执事,竟对一名试用弟子出手,是想让全城都知道百草阁内斗不止?”
季无尘死死盯着青禹,胸口起伏,却不敢再动。
莫归尘转头看向青禹:“你暂留外院,不得擅入内堂。若再有人需治,可来炼丹房申报。但——”他语气一沉,“若你治错一人,立刻逐出黑岩城,永不得踏入半步。”
青禹点头:“可以。”
他转身走向门口,脚步平稳。经过那七名弟子身边时,其中一人低声道:“谢谢。”
他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
回到屋中,小七仍靠在床上,脸色比早上好了些。她听见动静,睁开眼:“你回来了。”
“嗯。”青禹坐下,从袖中取出木灵针,一根根插回药篓夹层。指尖残留着一丝温热,那是灵力运转后的余感。
“外面……闹得很大?”小七问。
“有人不信我能治病。”他说,“现在信了。”
小七看着他,忽然道:“你不怕吗?当着那么多人出手,万一失败……”
“不会失败。”他打断她,“我练过很多次。每一针,都试过三次以上。”
小七没再问。她知道他说的“练过”,不是对着草人,而是对着自己。那些夜里,她曾看见他坐在桌边,手臂上扎着绿针,额头冒汗,却一声不吭。
天色渐暗。青禹取出残剑,用布轻轻擦拭。剑身裂痕依旧,但深处那股震动比昨夜更清晰了些,像是某种呼应。
他刚把剑藏回床底,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管事,也不是商队的人。
脚步很轻,却带着节奏,像是刻意放慢。停在门口,没敲门,也没出声。
青禹抬眼,看向门缝。
一道青光,正从门缝下缓缓渗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