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意见吗?
这五个字,像五根烧红的钢钉,狠狠地凿进了瓦莱里乌斯的颅骨。
他的大脑,那台由帝国法典与战时条例精密组装而成的逻辑机器,在这一瞬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意见?
一个帝国政委,对一个……一个凭空出现、展现神迹、并宣称要将这颗星球据为己有的未知存在,能有什么意见?
他的思维在两个极端之间疯狂地撕扯。
一边,是眼前那无法用逻辑解释的、近乎神圣的画面。那驱散硝烟的光,那湮灭攻击的力,那抚平他灵魂伤痛的安宁。
另一边,是他用一生去扞卫的、冰冷而绝对的真理——任何未经帝国官方认证的奇迹,皆为异端!任何未经授权的强大力量,皆为巫术!
忠诚,在这一刻,成为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忠诚,是他在认知崩溃的海洋中,能抓住的唯一坚固的礁石。
瓦莱里乌斯猛地抬起头,那双因失血而略显灰暗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火焰。
那不是希望之火,而是将一切无法理解之物焚烧殆尽的、审判的烈焰。
“异端!”
他嘶哑地咆哮出声,这个词仿佛抽干了他肺里所有的空气。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支沉重的爆弹手枪再次举起,枪口因为手臂的颤抖而微微晃动,却死死地锁定了纪璇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无论你伪装得多么圣洁!”
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扭曲地传遍了死寂的战场。
“都无法掩盖你亵渎的本质!”
纪璇静静地看着他,纯黑的眼瞳里没有波澜,仿佛在看一场早已预知了结局的、笨拙的戏剧。
她身后的福格瑞米娅,那双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冰冷的、被冒犯的怒意。
区区凡人,竟敢用武器指向她的女神?
瓦莱里乌斯没有理会这些。
他将枪口从纪璇身上移开,猛地指向了身边那些还僵立在原地的星界军士兵。
“全员!”
他的咆哮声,如同鞭子,狠狠抽在每个士兵的神经上。
“开火!”
士兵们的身躯剧烈地一震。
他们看看那高高在上、冷酷如铁的政委,又看看那站在光芒中、神圣如画的黑发少女。
一边,是马上就会降临的、来自政委爆弹手枪的“净化”。
另一边,是刚刚将他们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宛如天使的“神只”。
他们的信仰,他们的理智,他们的求生本能,在这一刻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你想违抗政委的命令吗,士兵?!”
瓦莱里的枪口,对准了一名离他最近的、眼神最为挣扎的年轻士兵。
那名士兵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紧咬着牙,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不想开枪。
他的灵魂在尖叫着抗拒。
可他握着激光枪的手,却在日复一日的严酷训练与纪律灌输下,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他扣动了扳机。
第一道红色的激光束,如同一道血泪,划破了这片神圣的静谧。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恐惧,最终战胜了敬畏。
“开火!开火!净化这个女巫!”
“为了帝皇!”
残存的星界军士兵们发出了混乱的、混合着绝望与自我催眠的呐喊。
无数道激光束,夹杂着自动手枪与爆弹枪喷射出的实体弹头,从四面八方,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赤红色的死亡之网,兜头盖脸地罩向了纪璇。
这火力,足以将一辆黎曼鲁斯坦克瞬间熔化成铁水。
瓦莱里乌斯死死地盯着纪璇。
他期待着。
期待着看到她在帝国的怒火下尖叫,燃烧,化为灰烬。
那将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那将证明,帝国的法典,依旧是这个宇宙唯一坚不可摧的真理。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面对那足以毁灭一切的攻击,纪璇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她身后的福格瑞米娅,动了。
那是一个轻描淡写的动作。
她只是,优雅地,抬起了戴着丝质手套的右手,五指微微张开,仿佛要去接住一场温柔的春雨。
嗡——
没有光盾,没有屏障,没有爆炸。
只有一层无形的、无法被感知的力场,以纪璇为中心,瞬间展开。
那张由光束与弹头编织的死亡之网,在撞上这层力场的瞬间,就如同撞上了一堵横亘在时空尽头的、绝对的墙壁。
时间,仿佛变慢了。
瓦莱里乌斯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那些旋转着、呼啸着的爆弹,在距离少女身体三米远的地方,诡异地,停滞了。
它们就像被封存在琥珀里的昆虫,保持着发射时的动能与姿态,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看着那些炽热的、足以汽化钢铁的激光束,在触碰到那片虚空的瞬间,被无声地偏转、扭曲,然后像被投入深海的火把,悄无声息地熄灭。
然后,那些停滞的子弹,开始分解。
它们没有爆炸,而是从最外层的金属弹壳开始,一寸一寸地,化为最原始的、闪烁着微光的金属粉末,簌簌地,飘落下来。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没有能量碰撞的轰鸣。
没有金属撕裂的尖啸。
只有一种绝对的、碾压式的、近乎蔑视的……无效化。
攻击,持续了整整十秒。
然后,在士兵们打空了最后一个弹夹后,戛然而止。
战场,再次陷入了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硝烟散去。
纪璇依旧站在原地,毫发无伤。
福格瑞米娅优雅地收回了手,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在女神裙摆上的、碍眼的灰尘。
别说受伤。
就连纪璇那黑色的裙角,都没有因为刚才那狂暴的火力风暴,而掀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瓦莱里乌斯手中的爆弹手枪,“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那张用花岗岩雕刻出的、坚毅的脸,在这一刻,彻底碎裂了。
震惊?
不。
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那是……
那是当一个原始人,用尽全力将自己最锋利的石矛投向太阳,却发现那石矛在半空中就化为飞灰时,那种发自灵魂最深处的、对更高生命形态的……茫然与颤栗。
他毕生的信仰,他所理解的世界,他赖以生存的秩序……
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个黑发少女,用一种最温柔、也最残忍的方式,彻底击碎,然后碾成了齑粉。
士兵们,也都呆住了。
他们看着自己手中还在冒着青烟的武器,又看看那安然无恙的神圣身影,许多人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扔掉了手中的枪。
一些人,甚至跪倒在地,开始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发出痛苦的呜咽。
他们攻击了……神。
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开始在他们心中蔓延。
纪璇的目光,终于从瓦莱里乌斯那张扭曲的脸上移开。
她环视了一圈这片狼藉的战场,看着那些或呆滞、或恐惧、或崩溃的帝国士兵。
然后,她轻启朱唇。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仿佛是在询问天气般的随意。
“这就是帝国的待客之道?”
瓦莱里乌斯身体剧震,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就在此刻,另一个方向,传来了不和谐的骚动。
是那些邪教徒。
他们刚刚从那神圣的威压与星界军的攻击中回过神来。
他们不懂什么神性,什么力场。
他们只看到了最简单、最直接的一幕——这些帝国蠢货,竟然在攻击那个看起来最厉害的、新来的女人!
那个身形格外高大的邪教头目,从地上爬了起来。
它那双浑浊的复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狂喜交织的光芒。
“蠢货们……在自相残杀!”
它的声音,如同两块砂石在摩擦,充满了野兽般的兴奋。
“抓住她!”
它用那柄由采矿外骨骼改装的、巨大的机械爪,指向了纪璇。
“为伟大的蛛母……献上这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