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三少爷的满月酒席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宁学祥被王昆一句“吃好喝好”,给硬生生地噎了回去,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宁学祥,天牛庙最大的地主,在乎你这点吃的喝的?!
以为老子,是那些吃不饱饭的穷鬼么?
老登气的够呛!
坐在那里,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觉得屁股底下像长了钉子。
他看着王昆在席间游刃有余,跟这个称兄、跟那个道弟,所有人都对他恭恭敬敬。
那种众星捧月般的场面,更是刺得他眼睛生疼。
这个泥腿子,真的混大发了。
宁学祥几杯辛辣的“烧刀子”下肚,酒精上头。
那股压抑已久的不甘和贪婪,又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
也顾不上王昆的杀神的名头了。
他端着酒杯,再次凑到了女婿的身边。
这一次,他连“贤婿”都懒得喊了,直接拉着王昆的胳膊,带着几分酒意,开门见山地说道:
“王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那‘神仙土’,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
给老丈人我指条路!我也不白要你的消息,我给你钱!
一百块大洋!买你这条路子!怎么样?!”
宁学祥认为一百块大洋,已经是一个天价了。毕竟又不用你出力,只是顺口说个消息而已。
然而王昆听完,却是重重的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脸上的那点客套笑容,也渐渐淡了下去。
“岳父大人,您这话说的。”
“古话说得好,借钱不借路。
这可是我王昆安身立命、发家致富的根本。
我要是把路子告诉了你,那我手底下这几百号人,还有我这满屋子的老婆孩子,吃什么?喝什么?
我拿什么养活?我还想给二宝、三宝多积攒点家业呢!”
既然老丈人一点也不体面,那王昆也就不讲究了,说话越发的直白了。
“这发财的路子,哪能随随便便就告诉别人呢?”
这话如同一个响亮无比的耳光,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的抽在了宁学祥那张干瘪的老脸上!
他当场就僵住了!
随即,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他那张老脸,瞬间就涨成了紫猪肝色!色号加重了好几度。
再严重点,脑血管都可能要爆。
宁学祥猛地一甩袖子,将手里的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顿,连一句场面话都没说。
指着宁可金,怒喝一声:“走!回家!”
说完就强拉着儿子,在满院宾客那惊愕又带着玩味的目光中,愤而离席!
……
宁老财的拂袖而去,不仅没有让酒席的气氛变冷,反而像是往滚油里加了一勺水,瞬间就炸开了锅!
“嘿!看到了吧?宁老财这老东西,想占便宜想疯了!”
“就是!哪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上门就要人家发财路子的?这脸皮,也太他娘的厚了!”
一个懂点农事的老农,咂了咂嘴,一边啃着猪蹄,一边满脸感慨地说道:
“你们是不懂啊!这改良土地的法子,那可不是钱能衡量的!
那可是价值千金、能传给子子孙孙的宝贝啊!”
“换做是我,别说老丈人了,就是我亲爹从坟里爬出来问我要,我也不能告诉他!”
“没错!王老爷做得对!这种好事,就该烂在自己肚子里!”
众人纷纷点头,舆论一边倒地,全都站在了王昆这边。
……
夜深了,宾客散尽。
王家大院,苏苏的卧房内。
奶妈已经将吃饱喝足、睡得正香的王三宝抱了下去。
苏苏看着被丫鬟收拾干净的房间,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白天,自己亲爹被丈夫当众羞辱、愤然离席的场面,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她走到正在亲自给女儿大丫,哼着小曲的绣绣身边,忍不住抱怨道:
“姐,你说……姐夫今天在酒席上,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再怎么说,那也是咱爹。
就算不想告诉他那黑土的来路,态度……也不能那么生硬吧?
你看看爹当时那脸色,都快气过去了。”
“今天是三宝的满月酒,他这么一闹,多晦气啊。”
绣绣闻言,哄睡女儿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将女儿小心翼翼地放进摇篮里,盖好被子,这才转过身,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这个还有些天真的妹妹。
“苏苏,你还没明白吗?”
绣绣的声音很温柔,但神情却十分的凝重。
“你现在,首先是我王家的二夫人,是三宝的亲娘。
然后,你才是宁家的女儿。”
“咱们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把王家这个家,经营得红红火火,发扬光大。
而不是总想着,怎么去接济那个早就不把我们当女儿看的娘家!”
看着苏苏那副委屈不解的模样,绣绣叹了口气,继续点拨道:
“爹的为人,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他要是今天,只是想跟当家的买上几车黑土,回去改良一下自家的田地。
你信不信,当家的看在咱们姐妹俩的面子上,多半也就卖他了。”
“可他想要的是什么?”绣绣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他想要的是渠道!是路子!是想把当家的发财根本,给活活地挖走!”
“这种人,就是典型的蹬鼻子上脸!
你今天看在亲情的份上,退了一步。
他明天就敢上房揭瓦,想把咱们整个王家都给吞了!
这种人,绝不能纵容!”
苏苏被姐姐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嘟着嘴,一脸委屈地坐在一旁,不再说话。
绣绣看着妹妹那天真的模样,只是摇了摇头笑了笑,不再多言。
而门外,将姐妹俩这番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王昆,嘴角勾起了一抹满意的弧度。
“不错,绣绣这个大妇,没白当。”
他对绣绣今天的表现,感到非常满意。
这个女人,在经历了这么多风波之后,终于彻底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知道谁才是她真正的依靠,哪个家才是她应该拼尽全力去维护的根本。
有赏,自然就要有罚。
或者说,区别对待。
当天晚上,按理说是苏苏儿子的满月酒。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王昆都应该留在她的房里,好好犒劳一下这个刚刚为王家立下大功的功臣。
就连苏苏自己,也早就沐浴更衣,满心欢喜又带着一丝娇羞地,在房里等待着丈夫的到来。
然而王昆在苏苏房里,只是坐了没一会儿,陪着她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逗弄了一下刚出生的三宝。
然后,便在苏苏那惊讶又带着一丝失落的目光中,站起了身。
“天色不早了,你刚生了孩子身子弱,早点歇着吧。”
说完他不等苏苏反应,便直接转身,离开了苏苏的卧房。
他并没有回自己的书房。
而是径直敲响了隔壁,大夫人宁绣绣的房门。
绣绣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竟然是王昆,也是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意外的惊喜。
“当家的?你怎么……?”
王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咧嘴一笑。
一把就将她拦腰抱起,在一声惊呼中,走进了房间,然后用脚,“砰”的一声,勾上了房门。
这,就是他对绣绣今天那番“顾全大局”的言论,最直接的“奖赏”。
也是对苏苏那个还向着娘家的“小心思”,一个无声却又清晰的“敲打”。
他要让这个家里的所有女人都明白一个道理——
在这个家里听话懂事的,知道维护他王昆利益的女人,才有肉吃。
……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天牛庙村,在经历了这么多风波之后,总算是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封大脚的腿伤,在郎中用心的调理和他娘几乎是填鸭式的各种土方子猛补之下,也渐渐地好了起来。
代价就是大脚去年大半年,在外面贩私盐赚的钱所剩无几。
虽然那条好腿,走起路来还是有点不得劲,但拄着一根粗糙的木拐,已经能下地一瘸一拐地来回走动了。
人能走了,那件被耽搁下来的、全村人都在看热闹的大事,自然也就被重新提上了日程。
封家和费大肚子家,见状大喜。
也开始杀鸡宰猪,请人吹拉弹唱,热热闹闹地为两个年轻人的婚事,忙碌了起来。
婚期,就定在了三天之后。
王家大院里。
王昆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村里那一片喜气洋洋、炊烟袅袅的景象,却只是摇了摇头。
正在他身后,帮他整理账目的左慧,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开口打趣道:
“怎么?当家的这是看着人家要娶媳妇了,心里……又痒痒了?”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只有王昆能听懂的、若有若无的酸味和试探:
“说起来,也真是可惜了。
那个银子姑娘,我见过几回,模样周正身段也好,还是个有骨气的。
要是真能进了咱们家的门,给当家的当个五夫人……”
左慧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王昆的反应。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一方面,她确实期望能再进来一个女人,而且是像银子这样根基浅、出身低的女人。
这样一来,就能打破现在绣绣和苏苏这对亲姐妹联手、隐隐压制着她和刘玉香的平衡局面。
毕竟刘玉香是个二婚头,连孩子都给前夫生了一个丫头片子。
而她是个寡妇,嫁入费家没度过蜜月,痨病鬼丈夫就归西了。
她还是个真真正正的黄花老闺女,这一点王昆是知道的。
可别人不知道啊!
别说那些外人,就连宁家姐妹都不会承认的,只会认为她前身是费家大嫂。
绣绣虽然在土匪窝坏了身子,但苏苏可是黄花大闺女。费文典置气,根本没有占到她的边。
名分,和纯洁都在对方,优势不在我啊!
现在苏苏又生了个儿子,唯一的短板也被宁家姐妹补全了。
以后再发展下去,日子恐怕不太好过。
左慧心底里,也有了再找个外援的心思,不光是为了增加己方的优势。
也是体贴丈夫,让他多个黄花闺女。不然不能显得自家老爷的体面。
可另一方面,一想到王昆身边又要多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来分宠,她心里又忍不住泛起一阵阵的酸意。
女人的嫉妒心,总是这么矛盾。
王昆哪里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
他转过身,捏了捏她那光滑的脸蛋,笑着说道:“怎么?这就开始替我物色起新人了?看来,是我晚上还不够努力啊。”
左慧俏脸一红,拍开他的手,啐了一口:“没个正经!”
王昆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收敛了起来。
他重新看向窗外,淡淡地说道:“我不是可惜这个。”
“我是觉得他封大脚这媳妇,怕是没那么容易能顺顺当当地娶进门。”
左慧闻言,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不都是板上钉钉铁定的事了吗?
彩礼都收了,婚期都定了,还能出什么岔子?”
“张宗昌那伙兵痞子,为了扩充兵源,现在已经彻底疯了。正在到处拉壮丁。”
“见着年轻力壮的男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用绳子一套,捆了就走,跟抓猪一样!
稍有反抗就是一顿毒打,打死了就扔路边喂狗!”
王昆看着左慧那瞬间变得煞白的脸,平静的说出了一个更可怕的消息:
“前两天这股抓壮丁的风,已经刮到隔壁镇了。
清水镇一夜之间,被他们抓走了一百多个青壮!家家户户,哭声震天!”
“你说他们哪一天,会来咱们天牛庙村?”
左慧闻言,脸色瞬间就是一片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