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窈几乎是撞进酒店旋转门的。
狂风在她身后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卷起的沙砾如同密集的霰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幕墙上,瞬间蒙上一层污浊的黄色。能见度骤降到不足十米,天地间只剩下翻涌的黄沙和鬼哭般的风声。
大堂里一片混乱。惊魂未定的剧组人员挤在一起,身上、头发上全是沙尘,狼狈不堪。咒骂声、咳嗽声、小孩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
前台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工作人员焦头烂额地对着话筒吼:“信号断了!全部断了!气象局也联系不上!”
苏晴像颗炮弹一样冲过来,一把抓住楚星窈的胳膊,声音都劈了:“我的祖宗!你跑哪去了?!吓死我了!沙尘暴啊!这鬼地方几十年不遇的强沙尘暴!气象台都没预警!”
她看着楚星窈灰头土脸的样子,又急又气,“快!回房间!门窗关紧!”
楚星窈被苏晴半拖半拽地拉进电梯,前脚刚进电梯,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又退了出来。
“走楼梯,万一半路停电。”
苏晴一拍脑门,忙应声:“对对对对,走楼梯比较安全。”
两人又拖拖拉拉地爬了几层楼,平时缺少锻炼,爬到房门口的时候,两人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回到房间,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昏天黑地的末日景象,但狂风撞击建筑的闷响和沙砾摩擦玻璃的嘶嘶声,如同无形的巨手攥紧心脏。
楚星窈冲进浴室,打开花洒,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头发和脸上的沙尘,也让她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
她换好衣服出来,苏晴正拿着手机徒劳地尝试拨号,屏幕上的“无服务”三个字像冰冷的嘲讽。
“完了,全完了。”苏晴颓然放下手机,“手机、网络、座机……全瘫了!跟外界彻底失联!这沙暴还不知道要刮多久!”
楚星窈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拉开窗帘一角。
外面已是一片混沌的暗黄色,酒店巨大的霓虹招牌在风沙中忽明忽灭,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狂风卷着沙石,形成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扭曲的黄色龙卷,贴着地面肆虐而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呼啸。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这天地之威的咆哮。
她沉默地看着,心底却异常平静。那只乌鸦的警告像一颗定心丸,让她知道这并非突如其来的绝境,而是他提前窥见并示警的风暴。只要待在坚固的堡垒里,等待风沙平息。
然而,楚星窈低估了人性在信息孤岛中的发酵速度,也低估了陆擎赶尽杀绝的决心。
沙尘暴的物理封锁,成了谣言和恶意最佳的培养皿。
最初的混乱平息后,被困在酒店里的几百号人,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恐慌和无聊迅速滋长。没有网络,没有电视,人们只能依靠口耳相传。
而楚星窈,再次成了是非的中心。
起因是几个道具组的小年轻在安全通道楼梯间抽烟闲聊。
“哎,你们说邪门不?这沙暴来得也太突然了!气象台屁都没放一个!”
“谁说不是呢!我刚听客房部老王说,好像就咱们这一片特别猛!隔壁镇都没这么大动静!”
“嘶……该不会……真有什么说法吧?你们想想,自从某人进组……”
“嘘!小声点!你是说……楚……”
“我可没说啊!但你不觉得巧吗?昨天刚爆出她片场欺负新人的视频,今天就来了这百年不遇的沙暴?把咱们全困在这儿?”
“你这么一说……卧槽!细思极恐啊!该不会真是……那啥太硬,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降下天罚?”
“克剧组啊这是!扫把星吧?”
流言如同瘟疫,在封闭的酒店里无声蔓延。从几个人小心翼翼的嘀咕,迅速演变成半公开的议论。餐厅里,电梯间,甚至走廊上,人们看向楚星窈房间方向的眼神,都带上了难以言喻的惊疑、畏惧和……排斥。
“听说没?气象台内部消息,这场沙暴的能量场异常,中心就锁定在咱们酒店附近!”
“太邪门了!肯定是冲撞了什么……”
“还能冲撞什么?某些人自带煞气呗!视频里那张冷脸,看着就克人!”
“就是!林薇薇多好一姑娘,被她当众羞辱成那样……”
“唉,可怜我们这些打工的,跟着遭殃……”
楚星窈去餐厅取餐时,原本还算热闹的自助区,在她踏入的瞬间,声音陡然降低了几分。周围人下意识地避让开一点距离,眼神躲闪。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无形的排斥力场。苏晴气得浑身发抖,想冲上去理论,被楚星窈死死拉住。
“别理他们。”楚星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硬度,“越描越黑。”
她端着餐盘,找了个靠角落的小桌坐下,脊背挺得笔直,面无表情地吃着东西。周围的窃窃私语如同背景噪音,她强迫自己不去听。
可那些字眼——“克剧组”、“扫把星”、“煞气”——还是像冰冷的针,一根根扎进耳朵里。
孤立感从未如此清晰。她像被流放到了风暴中心的孤岛,四周是汹涌的恶意和黄沙筑起的高墙。她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接收端,冰凉的触感带来一丝心安,但也仅此而已了。信号断绝,连那串简陋的“摩斯码”也发不出去了。
她彻底失去了与那只乌鸦的最后一点微弱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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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突如其来的强沙尘暴,不仅困住了剧组,更成了压垮《深空回响》这艘巨轮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二天下午,风势似乎小了一些,但天空依旧浑浊,沙尘弥漫。酒店紧急会议室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制片人、陈默导演、几个主要投资方的代表,以及陆擎和楚星窈,围坐在长桌旁。
制片人老王脸色铁青,对着话筒几乎是吼出来的:“……损失太大了!设备被沙尘侵蚀!外景全毁!至少半个月无法复工!场地租金、人员滞留费用每天都在烧钱!更关键是档期!后面几个主演的档期都卡死了!根本拖不起!”
电话那头传来投资方代表冰冷的声音,透过电流的杂音,更显无情:“王总,我们理解突发状况。但理解归理解,钱不是大风刮来的!现在这个情况,项目风险已经超出可控范围!我们几个股东商量了一下,决定……”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下来:
“撤资。”
会议室内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陈默导演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撤资?!张总!这……这项目已经投入这么多!现在撤资,前面所有心血都……”
“心血?”另一个投资方代表的声音插进来,带着嘲讽,“陈导,现在不是谈艺术理想的时候!是止损!剧组接二连三出状况,负面舆论不断,现在又摊上这种天灾!谁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更邪门?”
他意有所指,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楚星窈的方向,“我们投钱是求回报,不是做慈善,更不是陪某些人玩‘扫把星’的游戏!”
“扫把星”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会议室紧绷的空气里!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楚星窈身上!有同情,有无奈,有审视,更多的则是投资方代表那种毫不掩饰的将一切归咎于她的冰冷指责!
楚星窈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
她抬起头,迎上那些目光,脸色苍白,嘴唇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直线,眼神却倔强地不肯躲闪。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在胸腔里翻江倒海!
就因为她不肯屈服于陆擎的规则?就因为那些恶意剪辑的视频?就因为一场无法预测的沙尘暴?她就成了项目失败的原罪?!
成了“扫把星”?!
陆擎坐在她斜对面,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沉重和遗憾。他叹了口气,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推波助澜的“公正”:“张总,李总,各位股东,我能理解大家的顾虑。天灾人祸,谁也预料不到。星窈她……唉,也是流年不利,遇到这些事。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解决方案。项目停摆,损失的是所有人。”
他巧妙地将“流年不利”的标签再次贴在了楚星窈身上,坐实了“扫把星”的暗示。
“解决方案?”撤资的张总冷笑,“除非有新的冤大头愿意接盘,或者……剧组内部能立刻解决掉‘不稳定因素’,让我们看到转机!否则,撤资没商量!”
“不稳定因素”!
矛头直指楚星窈!
会议室内气压低得令人窒息,制片人老王痛苦地抓着头发。陈默导演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颓然靠在椅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楚星窈单薄的肩膀上。
仿佛她成了那个必须被献祭出去的祭品。
楚星窈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她看着陆擎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得意,看着投资方代表屏幕上冷漠的脸,看着陈默导演的无力……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如同窗外漫天的黄沙,一点点将她淹没。在这个资本和人情织就的网里,个体的坚持和清白,脆弱得不堪一击。
娱乐圈就是这么现实的一个地方,不妥协就只能做好挨打的准备。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辩解?
在“撤资”的威胁面前,苍白无力。
留下?
她拿什么留下?顶着“扫把星”的名头,忍受所有人的排斥和资本的厌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砰!!!
会议室厚重的实木门被人从外面极其粗暴地一脚踹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巨大的声响将所有人都惊得跳了起来!愕然看向门口!
烟尘弥漫!
不知是门上的灰还是外面飘进的沙尘,总是就是一个看不清楚来人。
朦胧中,只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走廊昏暗的光线,踏着门板撞击的余音,大步走了进来!
是禹星野!
他显然刚从沙暴最前线赶来!
他手里只拎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迷彩帆布工具袋?袋子一角似乎还破了,露出里面金属工具的冷光。
整个会议室瞬间死寂!连卫星电话那头的投资方代表都忘了说话!
禹星野像是没看见其他人,径直走到楚星窈身边。他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卷进一股浓烈的机油味。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那个工具袋,“咚”地一声,随意地扔在楚星窈面前的会议桌上!
沙尘簌簌落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破旧的工具袋上,不明所以。
楚星窈也愣住了,抬头看着他布满风沙痕迹的脸。
禹星野这才掀起眼皮,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扫过卫星电话屏幕上投资方代表愕然的脸,再扫过陆擎瞬间阴沉下去的面孔,最后落回楚星窈脸上。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近乎蛮横的宣告:“工具箱。”
“爷的‘信号塔’,自己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