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皇帝萧景珩在李德全的随侍下,踏入御膳房东南角那间弥漫着浓郁甜香与烟火气的逼仄灶间时,映入眼帘的正是这样一幅景象:
苏晚棠身着素净的宫装,外系一条半旧的靛蓝色细布围裙,几缕乌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
她正全神贯注地将一个硕大的竹制蒸笼从滚沸的灶锅上取下,小心翼翼地将蒸笼翻转,倒扣在早已备好的青花瓷盘中。
随着“噗”的一声轻响,一块足有尺许见方、浅褐色半透明的膏体颤巍巍地脱模而出!那膏体凝脂般晶莹,在昏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随着盘子的微震而q弹地晃动,一股比之前更加醇厚、更加霸道的茯苓清香混合着蜂蜜的暖甜气息,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让人口舌生津——这正是那勾动了帝王心弦的源头,茯苓糕!
“陛下?!”苏晚棠似才惊觉门口的身影,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惊讶与一丝“惶恐”,连忙放下手中的蒸笼,敛衽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臣妾苏氏,恭请圣安。”
她腕间那串太后所赐的翡翠佛珠随着动作在袖口若隐若现。
萧景珩的目光却仿佛被磁石吸住,牢牢锁在那块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茯苓糕上,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他抬手虚扶:“免礼。” 声音带着一丝被香气熨帖过的温和,但帝王的威仪不减,“苏贵人,此物……便是方才香气的根源?唤作何名?朕闻所未闻。”
“回陛下,”苏晚棠垂首恭谨答道,“此物名为茯苓糕。乃是以茯苓细粉为主料,佐以槐花蜜、霜糖调和其味,再添少许糯米粉以增其韧,经蒸制而成。茯苓性平,可健脾安神;蜂蜜润燥生津;霜糖调味增色。此糕清甜软糯,易于消化,略有益气养胃、宁心安神之效。”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和,却巧妙地抛出了关键,“臣妾今日初至御膳房,见御膳库依旨‘酌情’送来的可用之材……颇为有限,恐难尽药膳调摄之功。无奈之下,只得就地取材,权以此糕奉上,聊表心意。”
那“颇为有限”、“就地取材”几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了闻讯赶来、此刻正缩在门口阴影里冷汗直流的张德海、钱有福等人心坎上!
萧景珩是何等人物?瞬间便洞悉了其中关窍。
他那双深邃锐利的眸子,先是扫过这间狭小、陈旧、布满灰尘的“恩典”灶房,再落到那块用料扎实、色香俱全、用最寻常公库物料做成的非凡糕点上,最后,脑海中闪过之前李德全密报的关于内务府屡次克扣储秀宫西殿份例、药材以次充好的种种劣迹。
一股被愚弄的怒意,混合着对眼前这女子在如此困境下犹能变通出彩的欣赏,在他胸中激荡。
原本被糕点香气抚平的眉头,再次蹙起,脸色也沉了下来,周身散发出迫人的低气压。
“好一个‘就地取材’!” 萧景珩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带着帝王的雷霆之怒,森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箭,精准地射向门口那瑟瑟发抖的几人,“朕看,是有人阳奉阴违,刻意刁难,才让苏贵人不得不行此‘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无奈之举吧?!张德海!钱有福!”
“奴才在!奴才该死!” 张德海、钱有福等人魂飞魄散,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油腻的地砖,抖如筛糠,连声告饶,“奴才不敢!奴才万死!求陛下开恩!”
萧景珩冷哼一声,不再看这群蝼蚁。
他转向苏晚棠,方才的冷厉稍敛,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与皇权的威严:“苏贵人精于药膳,巧思慧心,于困窘之中犹能制此佳品,实属难得。为免此等掣肘之事再生,特旨:即于御膳房东暖阁之侧,辟出通风敞亮、器具齐备之独立灶间一间,赐名‘如意灶’,专供苏贵人烹制药膳汤饮之用!自即日起,启用无阻!所需一应食材、药材,无论贵贱,皆按苏贵人所开具之单,由御膳库优先足量供给,不得延误短缺分毫!若有玩忽职守、怠慢克扣、阳奉阴违者——”
他目光如电,再次扫过地上瘫软的人影,“无论何人,严惩不贷!李德全!”
“奴才在!”李德全精神一振,高声应诺。
“即刻拟旨,明发御膳房、内务府及六宫知晓!” 萧景珩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奴才遵旨!”李德全响亮地应道,眼中精光一闪,已然明了陛下此举蕴含的敲打与扶持双重深意。
跪在地上的张德海、钱有福等人,此刻已是面如金纸,心如死灰。完了!全完了!本想借机刁难,让她知难而退,谁承想竟逼得陛下亲临,龙颜震怒之下,非但没能阻止,反而为她换来了一间位置绝佳、独享恩宠、资源优先的“御赐小灶”!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贤妃娘娘费尽心机的打压……又一次,在这苏贵人面前,化作了泡影!
苏晚棠深深垂下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姿态恭顺无比:“臣妾苏氏,叩谢陛下天恩!”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这条咸鱼翻身的关键一步——御膳房的特许专营权,伴随着这道圣旨,已然稳稳地落入了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