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宏那辆低调奢华的马车轱辘声仿佛还在苏府门前回响,另一股来自京城的、更加冰冷彻骨的暗流,便已悄无声息地涌来,如同跗骨之蛆,精准地缠绕上苏家,勒紧了咽喉。
几乎就在周巡抚离开苏州城的同一天,吏部一份措辞华丽、盖着鲜红官印的嘉奖文书,快马加鞭送到了苏明远案头。
文书上,将他这位清闲翰林编修“教女有方”、“治家有道”、“孝行感天”的事迹夸得天花乱坠,字里行间充斥着“世之楷模”、“皇恩浩荡”等溢美之词。
这突如其来的“嘉奖”,在苏明远看来,无异于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地钉在了“贤妃一党”的标签上,更将他的女儿“药膳圣手”、“祥瑞福女”的名声,用官方的印信狠狠夯实在天下人面前。
这份“荣耀”,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嘉奖的余温尚在,更直接的“关照”便接踵而至。
一位身着靛蓝宫服、面白无须、脸上堆着职业化笑容的内务府管事太监,带着一队精干利落的随从,如同掐准了时辰般,出现在苏府门前。
他姓王,自称奉贤妃娘娘和内务府之命,前来“协助”苏家小姐进京事宜。
“苏大人安好,” 王太监捏着尖细的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内廷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压。他拂尘轻扫,皮笑肉不笑地环视着略显局促的苏府前厅,“娘娘体恤苏小姐体弱多病,长途跋涉恐有闪失,特特儿命咱家一路随行,精心照应。您哪,就放宽心吧!”
他顿了顿,笑容愈发“和善”,却让苏明远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车驾嘛,是内务府特制的四驾青帷暖车,用的是最稳当的紫檀木料,铺着三层厚厚的波斯绒毯,保准颠不着小姐!仆从呢,也挑的是最得力、最知规矩的,赶车的是老把式,婆子们手脚麻利又懂伺候人。行装、药材,内务府都已按着宫里贵人的份例,备得妥妥当当,皆是上上等的货色,断不会让苏小姐路上受半点委屈。” 他话锋一转,笑容不变,眼神却陡然锐利了几分,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您府上…就不必再费心张罗这些了。娘娘的恩典,您得受着,不是?”
这哪里是“协助”?这是赤裸裸的剥夺!名为体恤备至,实为全面监控!从交通工具到随行人员,再到衣食住行所需的一切,贤妃一方都已“体贴入微”地安排妥当。
苏家上下,包括苏晚棠本人,从启程那一刻起,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将置于这位王太监和他手下宫人的严密监视之下,再无半分自主可言!
苏明远脸色铁青,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他强压下翻涌的屈辱和愤怒,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深深一揖:“是…下官…多谢娘娘天恩浩荡!多谢王公公费心周全!”
然而,更让屏风后“偷听”的苏晚棠心头剧震、寒意刺骨的,是王太监轻飘飘递过来的那份随行人员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