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后,沈、杜两府的空气里都裹着层绷得轻软的紧张。
皆因春闱在即,沈府书斋的烛火每日要燃到三更天,窗纸上总映着沈清晏伏案的清瘦身影。
隔两条街的杜府也不遑多让,杜明夷虽爱躲懒,却也被父亲盯着,日日把《四书》摊在案上,指尖转着笔杆也不敢真的跑出去。
连往年新岁必办的热闹宴饮,今年两府都悄悄减了规模,只摆了两桌家宴,杯盏相碰都压着声,生怕扰了埋头苦读的少年们。
这两年时光,倒把半大的孩子催得愈发挺拔。沈清晏依旧是温文模样,青衣长衫衬得他眉眼干净,握笔的指节泛着浅粉。
杜明夷多了几分散漫,常把外袍的带子松松系着,却难掩少年意气。在外游学的知许也赶了回来,褪去稚气,说话时眼里带着见了世面的开阔。
最显变化的是景明,这几年他在禁军历练,性子沉了不少,从前爱跟景昭凑一起比拳脚、论兵器,如今坐定了便少言。
目光里藏着军中磨出的稳劲,连景昭跟他打趣,都少了从前的跳脱,多了几分兄弟间的妥帖。
郦母见三个孙儿同赴春闱,整日嘴角合不拢,转头又犯了愁:怕孙儿们苦读伤了身子,日日让厨房炖参汤、银耳羹,早上往沈府送,午后往杜府跑,连折府辟给知许的别院都落不下。
“祖母,您这参汤再喝,孙儿都要补得流鼻血了!” 杜明夷瘫在杜府书斋的椅上,捏着勺子搅汤,苦着脸撒娇。
郦母还没开口,沈清晏刚从沈府送笔记过来,笑着接了食盒:“明夷,外祖母也是疼我们,左不过这几日,便让她送吧。”
知许跟在后面,也凑趣:“祖母,等考完了,孙儿陪您去城郊梅园逛,您别操心啦。”
郦母听了才笑,又絮絮叮嘱 “别熬太晚”,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春闱前两日,杜明夷实在憋得慌,约了沈清晏、知许,又让人捎信给回京休整的景明、景昭,几人凑在潘楼二楼阁子小聚。
窗外初绽的海棠飘着粉白花瓣,风里裹着浅香;桌上摆着清酒、酱鸭、拆骨鹅掌,还有一碟刚剥好的松子,清雅得很。
几人刚坐定,杜明夷就伸懒腰往椅背上靠:“可算能出来喘口气!我爹这几日跟盯贼似的,我翻书慢了都念叨。
还总说‘你看清晏多认真’。我跟清晏又不住一块儿,他怎知人家没偷偷歇着?”
这话逗得众人笑,沈清晏端着茶杯温声驳道:“我可没歇,前日还帮你抄了半本《春秋》注疏,你倒反过来编排我。”
知许坐在清晏身旁吃着松子,笑着插话:“明夷哥就是坐不住,还赖大姨父。”
他摸出块刻竹纹的玉佩递过去:“前几日书市淘的,说能安神,你读不下去就攥着,总比盯着书页发呆强。”
杜明夷接过掂了掂,挑眉:“你倒有心,还知道我读不下去?” 知许耸肩:“谁让你是我明夷哥呢。”
景昭靠在窗边,看着几人斗嘴,转头拍了拍景明的肩:“哥,你瞧他们这热闹劲,倒比咱们当年在禁军练枪时自在多了。
咱们那时候,哪有功夫扯这些闲篇,每日卯时就得起来扎马步,练到胳膊抬不起来才算完。”
景明抬眼,眼底带着浅淡笑意:“文考有文考的苦,武练有武练的累,不过都是求个踏实。”
他话锋一转,看向杜明夷几人,语气温和:“你们虽不用练拳脚,却也别熬太晚,身子垮了,反倒误了考试。”
杜明夷听了,撇撇嘴:“知道了景明哥,你现在跟我爹似的,总爱念叨。”
话虽这么说,却也没再抱怨,端起清酒抿了一口。沈清晏倒认真应着:“景明哥说得是,前日我就熬到三更,第二日头晕得厉害,倒误了半日功课。”
知许也点头:“我现在每日傍晚都去院子里走两圈,活动活动,倒觉得脑子清楚多了。”
景昭见话题沉了,又凑趣:“等你们考完了,我带你们去禁军校场看看,让你们瞧瞧我跟哥练的枪法。保管比你们读的那些书有意思!”
杜明夷眼睛一亮:“真的?那可说定了!我早就想看看军中如何练枪了,总听人说景明哥的枪法在营里是顶尖的。”
景明无奈地看了景昭一眼,没拦着,只笑着补了句:“若真去,可得穿利落些,校场风大。”
天色渐暗时,几人才起身准备散了。一行少年郎皆是长衫玉立,或温文、或带几分散漫、或透着鲜活气,连沉稳健朗的也添了几分轻松,说说笑笑往楼下走,引得楼里食客频频侧目。
刚到一楼,就撞见个熟悉身影,秦方好正站在柜台旁,丫鬟手里提着食盒,显然是刚包完潘楼的招牌烤鲥鱼。
她穿件月白襦裙,外罩浅粉披帛,发间簪着颗珍珠钗,风吹过披帛扫过手腕,温婉得很。
景明先看见了,上前一步拱手:“秦家姐姐。”
秦方好转过身,漂亮的眼眸弯成月牙,浅浅一笑:“柴郎君,几位郎君也来潘楼小聚?我母亲爱吃这儿的烤鲥鱼,我路过便带些回去。”
说话时,指尖轻轻捏着食盒系带,耳尖微微泛红。
景明瞥了眼丫鬟手里的食盒,转头招来小厮:“再给秦娘子包一份炙羊肉,要刚烤好的,多放些孜然。”
小厮连忙应下,往后厨去了。秦方好连连摆手:“不用了柴郎君,这些已经够了,不必多破费。”
景明看着她,语气温和:“潘楼的炙羊肉也是招牌,春日里吃些温热的正好,你带回去尝尝,也不算白来一趟。”
这话一出,秦方好愣了愣,耳尖瞬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指尖都微微发僵。景明没再多说,只拱手道了声 “告辞”,便转身跟上几人。
后面几人早等着,见他过来,杜明夷立刻凑上前挤眉弄眼:“景明哥,你怎的突然给秦家姐姐送炙羊肉?莫不是早就惦记人家了?”
知许也跟着笑:“我瞧秦娘子刚才那模样,耳朵都红透了,景明哥,你可得老实交代!”
景明被打趣却没恼,勾了勾唇,眉眼添了几分柔软:“别胡说,不过是恰巧遇上,送份吃食罢了。”
景昭最懂他哥,拍了拍杜明夷的肩:“行了别闹,哥向来有礼,再说秦家姐姐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送份东西算什么。” 话虽这么说,眼里的暧昧笑意却藏不住。
几人说说笑笑往街外走,春日晚风裹着海棠花香,把少年们的笑声送得很远。
春闱的紧张还在,可此刻的欢喜与鲜活,却成了这春日里最动人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