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初六,汴京的晨光刚漫过朱漆屋脊,范府门前的长街就被红绸裹满了。
今日是范府千金出阁的日子,从府门延伸至街口的嫁妆队伍,排得足有半里长,惹得街坊们挤在巷口踮脚张望。
红木箱笼漆着金红缠枝纹,由锦衣小厮抬着,每只箱笼角都挂着铜铃,走起来 “叮铃” 作响。
箱笼里既有赤金镶翠的首饰、整匹的云锦蜀锦,也有装着田契地契的紫檀匣子、官窑烧制的青釉瓷瓶。
连陪嫁的丫鬟婆子都穿着新裁的青绸袄,手里捧着绣 “囍” 字的锦囊,有人忍不住叹:“这才是府的排场,体面!”
汀兰苑里,烛火还留着彻夜未熄的暖光。娇娇坐在梳妆台前,乌发如瀑垂在肩后。
福慧站在身后,手里握着一把通体温润的桃木梳。“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福慧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木梳轻轻划过发丝,每一下都慢得像在惜别,“往后在魏家,凡事多思量,却也别委屈自己,娘永远是你后盾。”
郦娘子坐在靠窗的圈椅上,手里攥着个半旧的紫铜暖手炉,目光落在娇娇身上,眼圈红得像熬了夜的,泛着水光。
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从锦盒里取出一支银鎏金嵌珍珠的钗子。“这是我找银匠打的,照着你出生时那把长命锁的纹样,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就是盼你戴着,岁岁平安。”
琼奴正帮着整理大红嫁衣的裙摆,衣摆上的并蒂莲是她绣了半年的,每片花瓣都用了三层金线,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
她指尖轻轻抚过绣纹,语气温软:“到了魏家若有难处,打发人回来说一声,我们都在,断不会叫你受委屈。”
“我们来给娇娇添妆了。” 门外传来康宁温和的声音,几个姨母跟着进来,脸上都带着不舍的温软,眼底藏着未说出口的牵挂。
寿华走在最前,手里捧着个素色锦盒,盒面绣着浅淡的宝相花纹。
她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幅装裱雅致的小画,画的是几株盛放的蔷薇,笔触清丽:“这是我托人求的崔白先生的《蔷薇戏蝶图》,你自小就爱花,往后在魏家见着,就像还在府里一样。”
画轴旁还放着一张小笺,是她亲笔题的 “岁岁无忧”,字迹端庄秀丽。
刚说完,康宁便走上前,递过一个雕花木匣。打开时满室生辉,里面是一面嵌着玛瑙的缂丝屏风。
屏风上绣的《百子图》细腻精巧,每一个孩童的神态都栩栩如生:“这是苏州织工耗时半年织就的,我叫人从江南带来,既雅致,也盼你日子热闹。”
乐善跟着将一个描金漆盒放在桌上,盒里铺着明黄色绒布,摆着一串圆润的南洋珠串,珠光大盛:“这是杨家商船从南洋诸国采回的,颗颗匀净,带着甚是好看。”
好德最后取出一本线装的《诗经》,书页是特制的竹纸,边缘泛着浅黄。
封面上贴着她亲手写的 “娇娇亲藏”:“这是我珍藏的景德年间刊刻的善本,里面有我抄的批注,你闲时翻翻,也能解闷。”
闺阁门这时被轻轻推开,楚瑶和秦方好提着锦盒走进来,眼里带着不舍,却又强装着笑意。
楚瑶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方兰花纹的缂丝挂屏,兰叶舒展,花瓣淡雅,针脚细得几乎看不见:“知你最喜兰花,我绣了这挂屏,往后你挂你房里,晨起睁眼就能见着。”
秦方好则拿出一个银制的兰花形香薰,薰身雕着折枝纹,还带着淡淡的檀香:“这香薰是我照着你去年种的那株墨兰打的,既能安神,也盼你日子像兰香一样,清雅绵长。”
娇娇接过这些礼物,指尖触着这些贺礼,眼眶发热,轻声道:“多谢姨母,也多谢你们…… 我会好生收着。”
“吉时到!魏公子迎亲来啦!” 外面传来管家清亮的通报,跟着便是震天的鼓乐声。唢呐、锣鼓混着鞭炮声,把范府的喜气推到了顶点。
娇娇被福慧扶着起身,刚走到廊下,就听见前院传来表弟们的起哄声,五个少年堵在府门口,胳膊肘搭着门框,像拦着猎物的小兽,眼里满是促狭。
魏珩一身大红喜服,胸前系着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停在门前。
他翻身下马时身姿挺拔,玄色腰带衬得腰腹紧实,见了堵门的少年们,非但不慌,还笑着拱手:“各位表弟,今日劳烦通融一二?”
景明先跳出来,双手叉腰:“想接走娇娇姐姐,得先答我的题。姐姐最爱的蔷薇品种是什么?去年你送她的蔷薇,是从哪家花坊买的?”
魏珩闻言,眼里泛起温柔的笑意:“娇娇最爱的是‘粉团蔷薇’,花瓣软,香气淡。
去年送她的那株,不是花坊买的,是我在城郊寻的老株,移栽了三个月才开花,就为了让她见着最自然的样子。”
景明愣了愣,朝身后的兄弟们点了点头,却还嘴硬:“算你蒙对了!”
清晏接着上前,手里拿着一卷《诗经》,翻到《桃夭》那页:“姐姐最喜这篇,你且说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句,若用来喻姐姐,好在哪里?”
“‘灼灼其华’喻娇娇容貌明艳,像春日桃花一般,带着暖意的鲜活。”
魏珩答得干脆,还加了句,“娇娇的性子也像桃花,看着软,却有自己的韧性,这才是最难得的。”
清晏听着,轻轻 “嗯” 了一声,往旁边让了半步,却没完全让开。
明夷这时往前站了站,手里晃着个小巧的玉佩。
那是娇娇小时候戴过的,后来送给了他玩:“我也有题!姐姐最爱的词牌是《鹧鸪天》,你说说,她去年中秋跟你一起读的那首,最后两句是什么?”
魏珩想都没想,朗声道:“‘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日她读这句时,说觉得写尽了盼人的心意,我便记在了心里。”
明夷攥着玉佩的手松了松,笑着往旁边挪了挪:“行,算你上心!”
知许最后站出来,只道:“姐夫且吟一首催妆诗,要含‘春’‘娇’二字,喻今日良辰。”
魏珩略一思索,朗声道:“春风拂槛送芳辰,娇靥含欢待故人。
红烛高烧迎新妇,此生相守莫相分。” 诗句古朴,围观的宾客忍不住拍手叫好。
景昭却突然补了一句:“姐夫还得说件事,你往后怎么待姐姐?说不明白,还是不让过!”
魏珩无奈又好笑,却正色道:“我会让她像在范府一样,能自在地侍花、读诗,若想回娘家我亦陪她,绝不委屈。”
廊下的娇娇隔着帘幕听见,嘴角忍不住轻轻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