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布庄的生意愈发忙。范府后院,葡萄架爬得满廊都是,浓绿叶子间垂着串串青葡萄,风一吹就晃出细碎的凉影。
福慧每日从布庄回来,总要先去看看女儿娇娇,四岁的娇娇穿着鹅黄小袄,正趴在竹席上,用彩线给布娃娃缝小裙子,手里拎着给娇娇买的糖蒸酥酪。
刚走近就听见前院有动静,不是管家报事的声音,倒像是范良瀚在跟人热络地说话。
她把酥酪递给丫鬟,快步绕到月亮门后,一眼就瞧见自家男人正站在廊下,手里攥着个成色极好的玉坠,要往一个穿青布裙的妇人手里塞。
那妇人福慧认得,是布庄隔壁绸缎庄的老板娘,前几日还来布庄借过一匹云锦,说要给女儿做嫁妆,至今没提归还的事。
此刻她正红着眼圈说:“范先生,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赌输了钱,债主找上门来,这玉坠您要是肯借我当了,日后我定加倍还您……”
“多大点事!” 范良瀚大手一挥,直接把玉坠塞到她手里,“这玉坠你拿着,不够再跟我说,别让孩子受委屈。”
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范良瀚转身就撞进福慧冷沉沉的目光里,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手不自觉地背到身后,像个被抓包的孩子。
“范良瀚,你可真大方。” 福慧走上前,声音里没带火气,却让范良瀚心里发毛,“那玉坠是你娘去年给你贺生辰的,你转头就给了个惯会装可怜的?前几日借出去的云锦没要回来,今日又送玉坠,你是不是觉得家里的东西多到用不完?”
娇娇听见动静跑过来,抱着福慧的腿,仰着小脸问:“娘,你怎么不笑了?是不是爹又做错事了?”
范良瀚赶紧蹲下身,想把女儿抱起来当 “挡箭牌”,却被娇娇躲开,小姑娘记仇,上次爹惹娘生气,她好几天没理爹。
“不是送,是借!” 范良瀚硬着头皮辩解,可对上福慧的眼神,又立刻软下来,搓着手陪笑,“我看她哭得可怜,一时心软…… 再说咱家也不缺这一个玉坠,回头我再让掌柜的给我寻个更好的。”
“缺不缺是一回事,该不该是另一回事!” 福慧气笑了,“她儿子赌钱是可怜?那娇娇上次想要个银项圈,你还说等下月再说,转头就把玉坠送了外人,范良瀚,你是不是觉得外人的话都比家里人管用?”
这话戳中了范良瀚的软肋,他立刻耷拉着脑袋,上前想牵福慧的手,被她甩开了也不恼,反而凑得更近:“娘子我错了,我不该没跟你商量就乱做主。
那玉坠我这就去要回来,要是要不回来,我把我那只翡翠扳指给你,比玉坠值钱多了!”
“谁要你的扳指!” 福慧别过脸,却看见娇娇拉着范良瀚的衣角,小声说:“爹,你给娘道歉,娘就不生气了,我教你说‘娘子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范良瀚立刻照做,还夸张地单膝跪地,双手合十:“娘子大人息怒,小的下次再乱给人东西,你罚我抄《家规》,抄十遍都行!”
福慧瞥了他一眼,心里的火没消半分,却怕吓着娇娇,只冷声道:“跪祠堂就不必了,你先把玉坠和云锦要回来再说。我累了,带娇娇回屋了。”
说罢,她牵起娇娇的手,头也不回地进了内院,留下范良瀚一个人跪在原地,看着她们的背影,挠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晚饭时,福慧没怎么动筷子,娇娇见娘不吃饭,也噘着嘴放下了勺子。范良瀚殷勤地给她夹了块清蒸鱼,被她用筷子挡了回去,只好讪讪地把鱼放进娇娇碗里。
夜里,范良瀚想凑到床边说话,被福慧一句 “我想清静会儿” 堵回了外间的榻上,这一夜,两人都没睡安稳。
第二日一早,福慧借口去布庄对账,避开了范良瀚,径直往寿华家去。
福慧坐在凉榻上,指尖捻着帕子,语气满是无奈:“昨日我跟公爹提了一嘴玉坠的事,公爹倒没说什么,只叹着气说‘良瀚打小就心软,小时候见着流浪的猫狗都要抱回家,如今大了还是没改。”
婆婆更不用说,私下拉着我劝‘家里不缺这点东西,别跟他置气,可我气的不是东西,是他没心眼,别人说两句可怜话就掏心掏肺,哪天被人骗了大的,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寿华给她续上冰镇茶,轻声道:“公婆疼儿子,护着他也正常。但这事不能总靠你一个人愁,得让公婆也帮着敲敲边鼓才好。”
乐善把剥好的莲子放进碟子里,笑道:“这还不简单?下次再有人来求他,你别当场拦。
等人家走了,你就跟他说‘方才王婶说儿子病了要借钱,我刚让管家去打听,她儿子明明在城外赌坊里混着呢,他知道自己被忽悠了,比你骂他十句都管用!”
福慧心头一松:“可不是嘛!他最恨被人当傻子骗,要是知道自己的好心给了骗子,保准比谁都气。”
“还得跟他立个小规矩。” 寿华补充道,“不用严管,就说‘往后有人来求帮衬,你先跟我说一声,我让管家去问两句虚实。要是真可怜,咱们多帮些也无妨;要是装的,也别让你白掏心。”
再让他跟着管些小事,比如给娇娇挑布料、看布庄的进货单,让他知道过日子得心里有谱,不是光靠心软就行。”
福慧嘴角终于露出笑意:“你们这么一说,我倒不堵得慌了。之前总跟他急,他嘴上应着,转头还是老样子。这么换个法子,他说不定真能记着。”
这时丫鬟来报,说范良瀚在家坐不住,让管家来问夫人什么时候回。福慧忍不住笑:“准是怕我还在气,又不知道该怎么哄。”
乐善推了她一把:“回去别跟他吵,就说‘今日跟姐妹们聊了聊,想着往后家里的事,咱们得一起多琢磨琢磨’。他听你不气了,又知道你是为了这个家,肯定愿意听你的。”
福慧应着起身,坐上马车往家去。风里带着夏荷的香,她心里亮堂多了,治住范良瀚的糊涂劲,从不是逼他要回东西,而是帮他分清 “真难” 和 “假可怜”,让他的好心,用在该用的地方。
这第一步,就从今晚跟他 “说清那老板娘的底细” 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