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市的清晨，雾气尚未散尽。苏清砚裹紧了粗布斗篷，跟在萧承煜身后穿过熙攘的人群。他们昨夜秘密入城，此刻正前往城南一处隐蔽宅院——萧承煜旧部的居所。
小心台阶。萧承煜低声提醒，不着痕迹地扶了一下她的手臂。自从北境归来，两人之间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默契。
苏清砚微微点头，目光却突然被街角一个佝偻的身影吸引。那是个卖糖人的老者，花白胡子，左腿微跛。她猛地停住脚步，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斗篷边缘。
怎么了？萧承煜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
那个人...苏清砚声音发紧，是父亲当年的马夫，赵叔。
萧承煜眼神一凛，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老者正在收拾摊子，动作迟缓却熟练，显然已做了多年这小本营生。
你确定？
绝不会错。苏清砚低声道，赵叔从小看我长大，苏家出事那日，正是他偷偷送我出府的。
萧承煜略一思索，拉着她转入旁边茶摊：先观察片刻。
两人要了壶粗茶，暗中留意着老者动向。约莫半个时辰后，老者收好摊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城西方向走去。
跟上去。萧承煜放下茶钱，但别贸然相认。
苏清砚明白他的顾虑。十年过去，人心难测。这位旧仆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他们保持着距离，跟随老者穿过几条小巷，最终来到一处破旧的院落。院墙斑驳，门板歪斜，显然主人生活拮据。
待老者进门后，萧承煜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跟踪，才低声道：我翻墙进去查探，你在外面...
不，我去。苏清砚打断他，赵叔若见生人，必定警觉。我虽变了模样，但声音他应该认得。
萧承煜眉头紧锁，显然不放心她独自涉险。
放心，苏清砚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福伯配的迷药，危急时可用。
最终萧承煜妥协：一炷香时间，若你不出来，我便进去。
苏清砚点头，整理了一下斗篷，轻轻叩响院门。
谁啊？里面传来沙哑的询问。
卖丝线的。苏清砚随口编了个由头，声音却微微发颤。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老者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她：姑娘走错了吧？老汉独居，用不着丝线。
就在老者要关门的刹那，苏清砚轻唤一声：赵叔...
老者浑身一震，瞪大眼睛仔细端详她的脸。忽然，他脸色大变，猛地将她拉进院内，迅速关上门。
小姐？！赵叔声音发抖，真的是你？老奴以为...以为...
我还活着。苏清砚摘下兜帽，眼眶发热，赵叔，这些年你...
话未说完，赵叔突然捂住她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屋内，又指了指耳朵，示意隔墙有耳。
苏清砚会意，改口高声道：这丝线可是上好的湖州货，老人家不妨看看？
赵叔配合地大声回应：那...那进来让老汉瞧瞧吧。
进屋后，赵叔立刻闩上门，拉着她走到最里间的灶房，这才压低声音：小姐怎敢回京？如今满城都是周大人的眼线！
周焕？苏清砚心头一跳，赵叔知道什么？
老者面色骤变，连连摆手：老奴什么都不知道！小姐快走吧，就当没见过老奴...
赵叔！苏清砚抓住他颤抖的手，父亲待你如兄弟，苏家满门冤屈，你当真忍心？
赵叔老泪纵横，却仍摇头：小姐，老奴这条贱命死不足惜，可我那孙儿还在他们手上啊...
正说着，院门突然被拍响，一个粗犷的声音喊道：赵老头，交这个月的份子钱了！
赵叔脸色煞白，急忙推苏清砚：快！从后窗走！
苏清砚却不动，反而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我来应付。
不可！赵叔急得跺脚，那是周府的家丁，认得小姐！
院门被踹得砰砰响，眼看就要被撞开。千钧一发之际，后窗传来轻叩，萧承煜的声音传来：砚娘！
苏清砚迅速开窗，萧承煜矫健地翻入，简短道：外面三个打手，我来处理。你们继续谈。说完又原路返回。
不多时，外面传来几声闷响，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赵叔惊疑不定地看着苏清砚：方才那是...
萧承煜将军。苏清砚直言不讳，赵叔，如今有将军相助，我们定能救出你孙儿。但你必须告诉我当年真相。
赵叔瘫坐在凳子上，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罢了...老奴苟活这些年，也该对得起老爷在天之灵了。
他颤抖着从床底摸出一个小木匣：这里有些东西，小姐看了自会明白。但切记，周大人背后还有人，那人...
突然，一支弩箭破窗而入，正中赵叔咽喉！
赵叔！苏清砚扑上去，却见老者已气绝身亡，手中还紧紧攥着那个木匣。
萧承煜破门而入，脸色凝重：有埋伏，我们得立刻离开！
苏清砚强忍悲痛，掰开赵叔的手指取出木匣，跟着萧承煜从后窗跃出。两人在巷弄间疾奔，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
转过几个弯后，萧承煜拉着她躲进一处废弃的祠堂。
暂时安全了。他检查了一下外面，确认无人跟踪，才转向苏清砚，没事吧？
苏清砚摇摇头，颤抖着打开木匣。里面是一封泛黄的信和半块玉佩。信上只有寥寥数语：证据在琴，兰亭序后。勿信周，上有人。
萧承煜皱眉，可是你随身带的那张？
苏清砚猛然想起什么：父亲生前最爱在琴底题字！她急忙取出随身携带的古琴，翻转过来仔细检查。果然，在琴底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刻着极小的二字。
这里有个暗格！她指甲抠入那个字的部，一块薄木板应声而开，露出里面卷得极细的绢布。
萧承煜帮她展开绢布，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和数字，最下方盖着一个鲜红的私印——。
这是...萧承煜瞳孔收缩，军饷贪污的账目！周焕竟敢克扣边关军饷！
苏清砚手指轻抚那些名字：这些大概都是分赃的官员。但赵叔临死前说上有人...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那个可能——比周焕地位更高的人。
先离开这里。萧承煜收起绢布，去我府上从长计议。
他们刚起身，祠堂大门突然被撞开，十几个黑衣人持刀涌入！
萧将军，别来无恙啊。为首者阴森笑道，周大人请您过府一叙。
萧承煜将苏清砚护在身后，冷笑道：就凭你们？
将军武艺高强，我们自然不敢硬来。黑衣人拍拍手，两个手下押着个七八岁的男孩进来，不过这孩子说，他爷爷姓赵...
苏清砚倒吸一口冷气：赵叔的孙儿！
男孩满脸泪痕，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哭出声。
萧承煜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却迟迟未动。僵持之际，苏清砚突然轻扯他的衣袖，低声道：将计就计。
萧承煜会意，缓缓放下剑：好，我跟你们走。放了那孩子。
将军爽快。黑衣人示意手下接过剑，不过这位小娘子也得一起。
苏清砚镇定自若地走上前，暗中捏了捏萧承煜的手心，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就在他们被押出祠堂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是李校尉的喊声：将军！属下奉命来接您入宫！
黑衣人顿时乱了阵脚：怎么回事？不是说萧承煜私自回京吗？
趁这混乱，萧承煜猛地夺回佩剑，一剑刺倒最近的黑衣人，同时将男孩推向苏清砚：带他走！
苏清砚抱起男孩就往李校尉的方向跑。身后刀剑相交，她不敢回头，直到被李校尉接应上马，才看到萧承煜且战且退的身影。
将军！她急呼。
萧承煜一个鹞子翻身跃上最后一匹马，大笑道：周焕老贼，咱们朝堂上见！
一行人疾驰而去，只留下气急败坏的黑衣人在原地跺脚。
马背上，男孩紧紧搂着苏清砚的脖子，小声问：姐姐，爷爷呢？
苏清砚喉头哽咽，轻抚他的头发：爷爷去了很远的地方...但他留了很重要的东西给你。
她从怀中取出那半块玉佩，戴在男孩颈间：这是你爷爷最宝贝的东西，现在交给你保管。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玉佩塞进衣领贴肉藏着。
前方，京城的轮廓在朝阳中渐渐清晰。苏清砚望向萧承煜，两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便知彼此心意——这场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