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瑜把最后一根针脚收线时,窗外的日头刚爬到正中间。沈建军从部队探亲回来,带了块上海产的的确良,天蓝色,像极了他军装的颜色。此刻他正坐在炕沿帮她理线轴,手指粗粝,却把五颜六色的线分得整整齐齐,没弄混一根。
“建军哥,你说薇薇那边能成不?”温乐瑜把绣好的鸳鸯枕套叠起来,边角对齐,“她非要去跟公社书记理论,说妇女也能上工分,不该只给男人派重活。”
沈建军指尖顿了顿,想起隔壁林薇薇攥着扁担站在公社门口的样子——红棉袄配绿军裤,头发梳得溜光,嗓门比书记还亮,沈建斌在旁边举着个破锣,时不时敲一下帮腔,活像耍猴戏。他低笑一声:“放心,你闺蜜那性子,十头驴都拉不回来,书记准得让步。”
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林薇薇的大嗓门:“乐瑜!成了!书记说让我带妇女队去修水渠,工分跟男人一样多!”
人随声到,林薇薇撞开房门冲进来,辫子上还沾着草屑,手里挥舞着张纸,是公社批的条子。沈建斌跟在后面,脸上贴着块创可贴,嘴角却咧到耳根:“我媳妇厉害吧?书记刚开始还摆架子,被我媳妇怼得脸红脖子粗,最后乖乖签字了!”
温乐瑜看着她眼里的光,比窗台上那盆太阳花还艳。沈建军起身给他们倒水,瞥见沈建斌脸上的伤,眉峰挑了挑:“打架了?”
“嗨,被个老顽固推了一把,不碍事。”沈建斌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突然凑近沈建军,压低声音,“哥,我跟你说,我媳妇刚才叉着腰训人的样子,比你在部队训新兵还威风,我录下来了——”他摸出个旧录音机,刚要按播放键,被林薇薇一把抢过去揣进怀里:“瞎录啥!”
沈建军把水杯塞给林薇薇,视线落回温乐瑜身上,见她盯着枕套出神,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在想啥?”
“我想绣面锦旗,送薇薇。”温乐瑜小声说,“就绣‘妇女先锋’。”
沈建军低笑:“好,我给你找最好的丝线。”
傍晚分粮时,沈母看着妇女队挣的工分条子,脸拉得老长,把碗重重搁在桌上:“女人家抛头露面,挣再多也丢人!老大媳妇,你就该在家学学针线,别跟着老二媳妇疯!”
温乐瑜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刚要说话,沈建军先开了口:“妈,现在讲究男女平等,薇薇带妇女队挣工分是好事,您该高兴。”他给温乐瑜夹了块红薯,“快吃,凉了噎得慌。”
林薇薇喝了口粥,慢悠悠地说:“妈,您要是觉得丢人,下次分粮我把我们那份单独领走,省得污了您的眼。”沈建斌在旁边点头如捣蒜:“对!我媳妇挣的工分,够咱小两口吃的,不沾家里光!”
沈母被噎得说不出话,狠狠剜了温乐瑜一眼,却见她正低头喝粥,耳尖红红的,不知是羞的还是烫的。
夜里温乐瑜起夜,听见隔壁在吵。林薇薇压低声音骂:“沈建斌你是不是傻?那老顽固推你你不会躲?非要硬抗,脸都破了!”
沈建斌的声音带着笑:“我不挡着,他不就推到你身上了?你是我媳妇,我不护着谁护着?再说了,破相了才好,显得我跟你似的不好惹,省得总有人来烦你。”
“滚蛋!”林薇薇笑骂,“赶紧睡,明天还得早起上工。”
温乐瑜悄悄回房,沈建军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伸手捞她,把她圈进怀里,下巴抵在发顶:“去哪了?我醒了没摸着人。”
他的呼吸带着酒气,是晚上跟沈建斌喝的米酒。温乐瑜往他怀里缩了缩,闻着他身上的皂角香,小声说:“建军哥,你别总帮我说话,妈该不高兴了。”
“她不高兴咋了?”沈建军把她抱得更紧,“我媳妇我不护着,等着别人欺负?”他顿了顿,声音含糊下来,“再说……你胆小,受不得气。”
月光从窗纸缝钻进来,刚好照在他睫毛上,长而密。温乐瑜想起白天他帮她理线轴的样子,心里软得像揣了块热年糕。
第二天妇女队上工,林薇薇果然领着一群姑娘媳妇去了水渠。沈建斌扛着铁锹跟在后面,见谁都炫耀:“看见没?最前面那个红棉袄,我媳妇!带队伍呢!”
沈建军去部队前,往温乐瑜手里塞了个布包,打开是副绣绷和十几种丝线。“等我回来,”他捏了捏她的脸,“看你绣的锦旗。”
温乐瑜站在村口挥手,看着他军装的背影越来越小,突然发现,这穿书的日子,好像早就不是什么早死结局了。风里都是甜的,混着泥土香和远处水渠边传来的、林薇薇清亮的吆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