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正烈的午后,温乐瑜坐在驴车的草垛上,手里攥着个蓝布包,里面是她和林薇薇攒了半个月的布票和几块钱。今天镇上赶集,两人约好去扯块新布做秋衣,顺便给沈建国和沈二柱添两双新布鞋。
“坐稳了!”沈建国赶着驴车,粗粝的嗓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他今天特意换了件干净的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肌肉,引得路边几个姑娘频频回头。温乐瑜偷偷看他,想起早上他往驴车垫草垛时的样子——明明自己能轻松搬上车,却非说“草垛软,你坐着舒服”,笨拙的体贴让她心里暖烘烘的。
驴车刚拐过村口,就见林薇薇扛着个竹筐从岔路冲出来,沈二柱跟在后面,手里还拎着只活蹦乱跳的老母鸡。“等等我们!”林薇薇几步跳上驴车,竹筐往草垛上一放,里面的鸡蛋晃了晃,“刚从王大娘那儿换的土鸡蛋,给你补补!”
温乐瑜笑着拍拍她的胳膊:“又跟谁较劲了?看你这满头汗。”
“还不是沈二柱!”林薇薇瞪了身后的人一眼,“我说买两斤红糖,他非说供销社的散装糖不甜,要去黑市买高价的,被我一顿好骂!”
沈二柱爬上驴车,把老母鸡往筐里一塞,理直气壮地说:“我媳妇儿爱吃甜的,买好点的怎么了?再说了,我这不是怕你累着吗?黑市路远……”
“少来!”林薇薇扬手要打,却被他顺势抓住手腕。沈二柱的手指在她掌心挠了挠,眼里的痞气变成了藏不住的笑,看得温乐瑜赶紧转过头,假装看路边的庄稼。
这俩活宝,从错嫁那天起就吵吵闹闹,却谁也离不开谁。温乐瑜想起刚穿来时,林薇薇抱着她哭,说“嫁给小混混肯定没好下场”,如今却把沈二柱管得服服帖帖,连去黑市都得报备。
镇上的集市热闹得很。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混着炸油条的香气,让温乐瑜看得眼花缭乱。沈建国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时不时伸手挡开拥挤的人群,像座移动的保护盾。
“沈大哥,我想去那边看看花布。”温乐瑜指着街角的布摊,眼睛亮晶晶的。
“去吧,我在这儿等你。”沈建国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递给她,“刚买的糖糕,你先垫垫。”
温乐瑜刚走到布摊前,就听见一阵争执。林薇薇正叉着腰跟个胖婶吵架,沈二柱护在她身前,脸涨得通红:“你凭啥说我媳妇儿偷你花布?拿出证据来!”
“不是她是谁?”胖婶尖着嗓子喊,“我这匹凤凰牡丹布刚摆出来,就她在这儿翻来覆去地看,现在布没了,不是她偷的是谁?”
温乐瑜赶紧走过去,看见布摊上确实少了块最显眼的红底花布,林薇薇手里正拿着块靛蓝色的粗布,显然不是胖婶说的那块。“婶子,您是不是记错了?薇薇一直跟我们在一起……”
“你是谁?少来帮腔!”胖婶打量着温乐瑜,见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褂子,眼神更轻蔑了,“我看你们就是一伙的!穿得穷酸,肯定是想偷我的好布!”
这话戳中了林薇薇的爆点。她把粗布往摊上一摔,指着胖婶的鼻子骂:“你说话干净点!谁穷酸了?这布我买了!再敢胡说八道,我把你摊子掀了!”
“哟呵,还想掀我摊子?”胖婶也不是好惹的,伸手就要推林薇薇,“我看你是找打!”
“别动她!”沈二柱一把将林薇薇拉到身后,自己硬生生挨了胖婶一下。林薇薇瞬间炸了,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却被温乐瑜拉住。
“别冲动。”温乐瑜低声说,眼睛飞快地扫过布摊——胖婶身后的竹筐半掩着,露出块红底的边角料,正是那凤凰牡丹布!
她刚要说话,就见沈建国挤了过来。他没看胖婶,先低头问温乐瑜:“没吓着吧?”见她摇摇头,才转向胖婶,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布在你筐里。”
胖婶脸色一白,赶紧往筐里挡,却被沈建国伸手按住。他没多说,只是把筐里的布拎出来,上面还沾着几根线头,显然是刚藏进去的。周围的人顿时明白了,纷纷指责胖婶讹人。
“我……我不是故意的……”胖婶慌了神,“是我看错了……”
“看错了就能随便污蔑人?”林薇薇不依不饶,“给我道歉!”
“道歉!”沈二柱也跟着喊,眼睛瞪得溜圆。
胖婶嗫嚅着说了句“对不起”,灰溜溜地收拾摊子想走,却被沈建国叫住:“她手里的粗布,我买了。”他掏出钱和布票递给胖婶,又指着温乐瑜刚才看中的那块浅粉色细布,“那个也包起来。”
温乐瑜愣了愣:“我不要那么好的……”
“拿着。”沈建国把布塞到她手里,语气不容置疑,“你皮肤白,穿这个好看。”周围有人起哄笑他宠媳妇,他耳尖发红,却挺直了腰板,“我媳妇,我乐意疼。”
林薇薇看得直撇嘴,转头对沈二柱说:“学着点!”
沈二柱立刻拍胸脯:“我也给你买!你刚才看的那匹绿格子布,买!再给你扯块红的做棉袄!”
回去的驴车上,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温乐瑜抱着新布,指尖划过细腻的布料,心里甜丝丝的。沈建国坐在前面赶车,哼着不成调的军歌,偶尔回头看她一眼,眼神比夕阳还暖。
林薇薇靠在沈二柱肩上,手里把玩着新买的红头绳:“说真的,要不是当初花轿撞了,咱还遇不上这俩活宝呢。”
温乐瑜点点头。书里写的早死结局、下乡苦日子,好像都被她们亲手改写了。那个本该刻薄的婆婆,现在会偷偷给她塞零花钱;那个本该冷漠的糙汉,把她护得滴水不漏;就连这个本该混日子的小混混,也成了会为林薇薇出头的靠谱男人。
“沈大哥,”温乐瑜突然开口,“你说咱们以后会一直这样吗?”
沈建国回头,正好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心里一软,勒住驴车跳下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认真地说:“会。只要我在,就护着你一辈子。”他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带着劳作留下的厚茧,却温柔得不像话。
远处传来归鸟的叫声,驴车的铃铛叮当作响。温乐瑜看着沈建国眼里的自己,突然觉得,这场错嫁的乌龙,是这辈子最幸运的意外。
林薇薇在后面踹了沈二柱一脚:“学着点!情话都不会说!”
沈二柱赶紧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嘀咕:“晚上我给你劈十块砖头看,厉害吧?”
林薇薇被逗笑了,伸手拧他的胳膊,笑声顺着风飘出去,惊起了路边的雀鸟。
驴车慢悠悠地往村子走,载着满车的新布、鸡蛋,还有两个姑娘沉甸甸的幸福。温乐瑜靠在沈建国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的烟火气,觉得这八零年代的日子,就像刚买的糖糕,甜得恰到好处,暖得熨帖心肠。
这样的日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