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温乐瑜是被冻醒的。
炕那头的沈听澜睡得正香,口水差点流到她胳膊上。温乐瑜忍着笑推了推她:“醒醒,再不起要被队长抓去挖河泥了。”沈听澜“唔”了一声,翻了个身,胳膊肘子直接怼在她腰上,力道大得让她闷哼了一声——这就是她那位“怪力张扬”的闺蜜,穿书前在健身房能硬拉两百斤,穿到这八零年代,力气倒是一点没减。
“别闹,”沈听澜嘟囔着把她往炕里拽了拽,“再睡会儿,反正你家顾晏廷会帮你请假。”
温乐瑜脸一热,想起昨天顾晏廷送她来知青点时的样子。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军绿色外套,肩上扛着她的行李,脚步沉稳地走在前面,背脊挺得笔直。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他突然停下,从口袋里摸出个布包塞给她:“里面是红糖和麦乳精,晚上冲了睡得多。”又从手腕上褪下块旧手表,“这个你戴着,别总忘了上工时间。”
那手表表盘都磨花了,却被他擦得锃亮。温乐瑜当时差点哭出来,她这“胆小懦弱”的性子,在这陌生的年代本就惶惶不安,全靠他这点点滴滴的妥帖撑着。
“想啥呢?”沈听澜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却亮得很,“快看看我给你带了啥。”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两块油纸包着的桃酥,“顾晏城那混球塞给我的,说让我给你留一块。”
温乐瑜捏着桃酥,突然想起沈听澜的“错嫁”对象。顾晏城,顾晏廷的弟弟,那个书里描写的“不学无术小混混”,却会在沈听澜上工崴了脚时,背着她走三里地回家;会把省下来的粮票偷偷塞给她,嘴上却说是“怕你饿死了没人跟我吵架”。
“对了,”沈听澜突然拍了下大腿,“昨天我跟顾晏城回家,你猜他妈跟我说啥?说要给我改口费,让我以后叫她娘!我当时就懵了,你说这乌龙闹的,咱俩嫁错人这事,是不是早就被看出来了?”
温乐瑜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她最怕的就是这个——她这样胆小的性子,要是被婆家发现“本该嫁的是弟弟”,会不会被退回去?顾晏廷虽然待她好,可他是那样严肃的人,万一知道这错嫁的事,会不会觉得她是故意的?
正胡思乱想,知青点的广播突然响了,喊着她的名字,说有家属来探望。温乐瑜心里“咯噔”一下,趿拉着鞋跑出去,果然看见顾晏廷站在院子里,手里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个搪瓷缸,印着“劳动最光荣”的字样。
“你咋来了?”她跑过去,鼻尖差点撞上他的胸口。
顾晏廷伸手扶了她一把,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眉头皱了皱:“看你昨天没带搪瓷缸,上工喝水不方便。”他把网兜递给她,目光扫过她没系好的鞋带,弯腰就给她系上,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听队长说你昨天挖河泥差点掉水里?”
温乐瑜脸一红,小声辩解:“是脚滑了一下……”
“下次再这么不小心,”他直起身,语气沉了沉,眼神里却带着后怕,“我就跟队长申请,把你调到大队部记账,不用上工。”
这时沈听澜也跟了出来,胳膊上还挎着个篮子,里面是顾晏城给她装的红薯干。“哟,顾大哥来了?”她冲顾晏廷挤了挤眼,又撞了撞温乐瑜的胳膊,“你看我说啥来着,肯定是担心你。”
顾晏廷没接话,只是把网兜里的另一个搪瓷缸递给沈听澜:“晏城让我带给你的,说你上次抱怨搪瓷缸摔瘪了。”
沈听澜接过来一看,缸身上印着个戴红袖章的小姑娘,跟她一样扎着高马尾,顿时乐了:“这混球还挺懂我!”
正说着,顾晏城骑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风风火火闯进来,车把上挂着个军绿色的挎包。“哥!我就说你肯定在这儿!”他跳下车,从包里掏出个铝制饭盒塞给沈听澜,“给,我娘蒸的菜窝窝,放了糖精,甜的。”又转向温乐瑜,“嫂子,我哥昨天回去就翻箱倒柜找搪瓷缸,说你那缸子太旧了,非要换个新的,我说买个印红牡丹的,他非说这个‘劳动最光荣’的更合适,你说他是不是老古板?”
顾晏廷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干活去,别在这儿贫。”
温乐瑜看着手里的搪瓷缸,缸身凉凉的,心里却暖得厉害。她偷偷抬眼看顾晏廷,发现他也在看她,眼神不像平时那么严肃,倒有点像藏着笑意。
“那个……”她鼓起勇气,小声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嫁错了?”
顾晏廷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递给她,是橘子味的,糖纸有点皱。“知道又怎么样?”他声音低沉,却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娶的是你,就没错。”
沈听澜在旁边跟顾晏城斗嘴,声音热热闹闹的。温乐瑜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慢慢散开。她突然不怕了,管他什么本该嫁谁,眼前这糙汉军人的温柔,这吵吵闹闹的妯娌情分,这错嫁带来的一切,都是真的。
顾晏廷看着她吃糖的样子,嘴角几不可查地扬了扬。他当然知道错了,从拜堂那天看见她红盖头下露出来的、怯生生的眼睛,就知道搞错了——他弟弟那性子,哪护得住这样胆小的姑娘?好在,错得不算晚。
“上工铃要响了,”他提醒道,却没催她,“我跟队长说好了,你今天在大队部整理台账,不用去地里。”
温乐瑜点点头,看着他转身跟顾晏城一起走出去,兄弟俩的背影一个沉稳一个跳脱,却都让人觉得踏实。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手表,表盘上的指针滴答作响,像在数着属于她的、崭新的日子。
错嫁又如何?这乌龙闹得,倒像是把最好的缘分,送到了她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