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瑜是被冻醒的。
炕梢的凉意顺着褥子往骨缝里钻,她迷迷糊糊摸向身边,却摸了个空——原该睡在这里的顾晏廷不在。窗外的天刚泛鱼肚白,院里传来劈柴的闷响,混着沈听澜的大嗓门:“顾晏城你敢躲?昨天说好的劈够三十斤柴,现在才劈了十五斤,当我数不清?”
“姐!我这不是在劈吗!”顾晏城的哀嚎紧接着响起,“你那叫劈柴?你那是拆院子!再砸下去炕都要震塌了!”
温乐瑜披衣坐起,刚推开门就见院里热闹得像戏台:沈听澜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棉袄,正抡着斧头往木墩上的柴火砸,斧头落处火星四溅,柴火没劈开,倒把木墩凿出个豁口;顾晏城蹲在旁边,手里攥着半根没啃完的玉米,一边躲一边嚷嚷;而顾晏廷站在廊下,正把劈好的柴码成齐整的垛,军绿色大衣的领口沾着层薄霜,侧脸在晨光里冷硬如雕塑,听见动静回头时,眼神却软了下来:“醒了?灶上温着姜茶。”
“你们这是……”温乐瑜裹紧了棉袄,呵出的白气在眼前散开。
“听澜说今天要去镇上换粮票,”顾晏廷放下手里的柴,大步走到她面前,自然地把她往屋里带,“让晏城多劈点柴,省得回来冻着。”他掌心裹着她的手往灶房走,指腹的茧子蹭得她手心发痒,“她嫌晏城劈得慢,自己上手了。”
灶房里飘着姜茶的辛辣香,顾晏廷掀开砂锅盖子,舀出两碗姜茶,褐色的茶汤里浮着红枣和桂圆。“趁热喝,”他把碗递过来,“听澜说你昨夜咳嗽了两声,让我加了红糖。”
正说着,沈听澜踹开灶房门闯进来,斧头往墙角一靠,震得锅碗瓢盆叮当响:“乐瑜你别听他瞎说!是我听见你咳嗽,特意让王大娘给的老姜片!”她凑过来抢过温乐瑜手里的碗,仰头喝了一大口,咂咂嘴,“嗯,甜度刚好,顾晏廷你可以啊,比食堂大师傅调得强。”
顾晏城也跟进来,手里还捏着玉米棒:“哥你偏心!我也咳嗽了,怎么不给我加红糖?”
“你那是抽烟呛的,”顾晏廷面无表情地往灶膛添柴,“喝白姜茶就行。”
沈听澜“嗤”了声,从兜里摸出两张粮票塞给温乐瑜:“别理他们,咱换完粮票去供销社,我听说进了新样式的围巾,给你挑条红的,衬你脸色。”她转头瞪顾晏城,“还愣着?再劈十斤柴!不然别想跟去镇上!”
顾晏城哀嚎着往外走,沈听澜紧随其后,临出门前回头冲温乐瑜挤眼:“等会儿见!”
灶房里只剩她和顾晏廷,姜茶的热气模糊了镜片。温乐瑜抿了口茶,突然想起穿书那天——她本是抱着《八零错嫁实录》这本书睡的,醒来就躺在这土炕上,身边是书里那个“冷硬寡言、克妻早逝”的顾晏廷。而沈听澜,本该嫁给弟弟顾晏城,却在拜堂时跟他吵了架,指着顾晏廷说“我嫁他”,硬是把婚事换了过来。
“在想什么?”顾晏廷的声音拉回她的神思。他正往竹篮里装鸡蛋,竹篮边缘缠着圈红绳,是沈听澜昨天特意编的,说“图个吉利”。
“没什么,”温乐瑜放下碗,“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等听澜劈完柴。”顾晏廷把鸡蛋摆得整整齐齐,“她刚才劈柴时斧头脱了手,差点砸到脚,我得去看看。”他起身时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在屋里等着,外面冷。”
温乐瑜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突然发现这“错嫁”似乎也没那么糟。书里说顾晏廷会在婚后第三年牺牲在边境,可现在,他会记得给她的姜茶加红糖,会在沈听澜耍脾气时默默收拾烂毯子,甚至会在夜里悄悄给她掖被角——那天她起夜,撞见他站在炕边,军大衣都没脱,只是弯腰替她把踢开的被子拉好。
院里突然传来沈听澜的欢呼,温乐瑜好奇地走到窗边,见沈听澜举着块劈得极整齐的柴火冲顾晏城炫耀:“看见没?这叫技术!”顾晏城蹲在地上画圈圈,顾晏廷则在给她缠手上的伤口——刚才斧头脱手时蹭破了皮。
沈听澜瞥见窗边的温乐瑜,挥手喊:“乐瑜快出来!咱走了!”
镇上比村里热闹得多,供销社的玻璃柜里摆着花花绿绿的商品,沈听澜拉着温乐瑜直奔围巾区,指尖划过条枣红色毛线围巾:“试试这个!”她不由分说往温乐瑜脖子上绕,“你看,多显白!顾晏廷肯定喜欢!”
温乐瑜的脸腾地红了,刚要摘下来,就见顾晏廷站在柜台外,手里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袋麦乳精。他视线落在围巾上,眸色深了深,对售货员说:“包起来。”
“哥你真买啊?”顾晏城凑过来,“这围巾可贵了,够买五斤猪肉了。”
“你懂什么,”沈听澜拍开他的手,“这叫情调!”她转头冲温乐瑜眨眼睛,“我给你挑的,顾晏廷付钱,多划算。”
换完粮票出来,沈听澜突然拽着温乐瑜往街角跑,顾晏廷和顾晏城赶紧跟上。“看那儿!”沈听澜指着个摆地摊的老汉,摊上摆着些旧书和小人书,“我上次看见本《射雕英雄传》,老板说今天会带下册来!”
温乐瑜没跟着凑过去,只是站在原地等。顾晏廷走到她身边,把手里的麦乳精递给她:“拿着,暖手。”网兜的绳子勒得他指节发红,“刚才在供销社,你好像不太喜欢那条围巾?”
“不是,”温乐瑜赶紧摇头,“很好看,就是……”
“就是太贵了?”顾晏廷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钱挣来就是花的。你要是喜欢,下次给你买条更长的,能绕两圈的那种。”他顿了顿,声音放低,“书里说我不解风情,我在学。”
温乐瑜愣住,原来他也知道书里的内容。她刚要说话,就见沈听澜举着本小人书跑过来,顾晏城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个铁皮青蛙玩具,上了弦就能跳。“乐瑜你看!我找到《射雕英雄传》下册了!”沈听澜把书塞给她,“顾晏城非要买这青蛙,说要跟你家顾晏廷比赛谁的青蛙跳得远。”
顾晏城果然上了弦,铁皮青蛙“咔哒咔哒”跳起来,他得意地看向顾晏廷:“哥,敢比吗?”
顾晏廷没理他,只是从兜里摸出个东西递给温乐瑜——是枚用红绳系着的狼牙,打磨得很光滑。“上次巡逻时捡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听说能辟邪,给你戴着。”
温乐瑜接过狼牙,触手温润,红绳和围巾的颜色正好相配。她突然觉得,这错嫁的乌龙,或许是命运最好的安排。书里的早死结局?管它呢。此刻身边有吵吵闹闹的闺蜜,有笨拙学着疼人的丈夫,有阳光,有麦乳精的甜香,还有跳得正欢的铁皮青蛙——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就赚一天。
沈听澜突然喊:“快看!顾晏城的青蛙跳沟里了!”
顾晏城的哀嚎声、沈听澜的笑声、顾晏廷低低的浅笑,混着街角的吆喝声,漫过温乐瑜的耳朵。她低头摸着胸前的狼牙,抬头时撞见顾晏廷的目光,他正看着她,眼里盛着比阳光还暖的光。
温乐瑜突然笑了,往他身边靠了靠。
冬天好像也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