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塑料软盘躺在陈成掌心,薄薄一片,却如同烙铁般烫手。这玩意儿的年纪,比档案库里大多数发霉的纸片还大!3.5英寸,方头方脑,属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古董级存储介质,表面那层撕掉标签的胶痕,像一道沉默的伤疤。
“乔当年借阅银行流水……偷偷复制存下来?”诸成的眼睛在昏暗灯光下闪着狼一样的光,“这他妈……这他妈就是棺材板里蹦出的金疙瘩啊!妈的,乔前辈,讲究!人走了,还给后来人留了颗电子炸弹!”
“炸弹也得能引爆才行!”陈成强压着心脏的狂跳,声音发紧,“这玩意儿现在就是块废塑料!找读盘器!必须找到能读它的电脑和老式软驱!”
接下来的两天,档案库里的灰尘味里掺进了一丝疯狂的“考古”气息。两人像得了失心疯,一边还得装模作样扫描那些“厂区灭鼠行动”的垃圾文件应付可能的监控,一边疯狂地打电话、发信息、托人脉。
手机都快被他们搓爆了。托关系,找门路,翻箱倒柜。目标只有一个:能读取这枚蓝色“文物”的3.5英寸软盘驱动器!
第一个电话打给大学计算机系的师弟。
“啥?软驱?师兄,你不是在博物馆上班吧?那玩意儿早进电子垃圾填埋场了!现在U盘起步都32G!您这需求……太复古了!”
被无情嘲笑。
第二个电话打给旧货市场的老黄。
“老黄,知道哪有收旧电脑配件的吗?要特别老的,带3.5软驱的那种!”
“小陈啊?有倒是有……不过那玩意儿比大熊猫还稀罕!前阵子倒腾旧货,好像见过一台老掉牙的Ibm 386还是啥的,上面带了软驱……但不知道还能不能开机,得碰运气!价钱嘛……”
“价钱好说!只要能点亮就行!”
“成!我帮你寻摸寻摸,找到了通知你!”
等待是煎熬的。老王每天进来晃悠一圈,看着两人顶着黑眼圈、头发里都掺着灰、精神却莫名亢奋的样子,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疑惑,但两包硬中华堵住了他的嘴,他啥也没问。
第三天下午,诸成的手机终于响了,是老黄!
“喂?老黄!找到了?!”诸成的声音激动得劈叉。
“嗯,东西找到了,一台老古董,Ibm thinkpad 755c,自带软驱。我找人试了,软驱灯能亮,应该没坏。不过这电池早废了,只能插电源用。你要就拿走,五百块。”
“要!必须的!谢了老黄!我马上来!”
诸成像屁股着了火,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老陈!搞定了!Ibm笔记本电脑!软驱能用!等着接收乔前辈的加密电报吧!”
半个小时后,诸成抱着一个比他公文包还厚重的黑色“砖头”笔记本气喘吁吁地冲回档案库。Ibm thinkpad 755c,灰扑扑的塑料外壳,厚重的屏幕,巨大的键盘,还有侧面那个极其显眼的黑色塑料方块——3.5英寸软盘驱动器口!
两人像捧着圣物,小心翼翼地将厚重的笔记本放在唯一一张稍干净的桌子上,插上老黄附赠的、同样古董级的巨大电源适配器。按下开机键。
“滴——”一声沉闷的自检蜂鸣。
屏幕亮起,刺眼的蓝色背景,白色的doS字符提示符缓慢地、一行一行地跳出来。
c:>_
一股浓郁的、属于九十年代的电子元件老化气味弥漫开来。
“成了!”两人低吼一声,击了下掌,手心全是汗。
陈成深吸一口气,将那枚承载着巨大希望的蓝色软盘,小心翼翼、屏住呼吸地插入那个黑色的软驱插槽。软盘发出“咔哒”一声轻微的啮合声。软驱指示灯亮起,发出细微却令人心焦的滋滋读盘声。
屏幕上,光标在c:>后面闪烁。
陈成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敲下命令:
c:> dIR A:
回车!
滋滋……滋滋……
屏幕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一行白色的字符列表蹦了出来:
Volume in drive A has no label
Volume Serial Number is 123……
“有了!!!”诸成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压着嗓子吼,“乔前辈!真他妈是个人才!这‘遗书’留得敞亮!”
陈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立刻敲命令查看那个txt文件:
c:> tYpE A:\\REAdmE.txt
屏幕上跳出一段简短、没有任何格式的英文说明:
Source: RedStar machinery bank Settlement Records (pensation Account), copy. 1993-1995
………
红星机械银行结算记录(补偿账户),复印件!1993-1995!
文件已加密!需要密码!
联系人:会计室张淑芬!但后面赫然跟着一句触目惊心的警告:不要相信任何人!
“密码在张淑芬那里!”诸成念出声,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像霜打的茄子,“操!乔前辈,您这玩笑开大了!老太太八年前就驾鹤西游了!我们上哪给您找密码去?烧纸问吗?!”
希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刚刚燃起的烈火,被一盆名为“张淑芬已死”的冰水当头浇灭。两人盯着屏幕上那行冰冷的“password Required”,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一股夹杂着绝望的邪火直冲脑门。
“妈的!玩我呢!”诸成暴躁地一拳砸在厚重的Ibm笔记本外壳上,震得屏幕都晃了晃,“费这么大劲,刨出个哑炮?!”
陈成的脸色也难看至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油腻的键盘。线索又断了!还是断在同一个死人身上!赵小兵被控制,张淑芬带走了密码……难道乔留下的这个“电子炸弹”,注定是个永远无法引爆的摆设?
他不甘心!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巨大的、文件名是“bANK_dAtA.dAt”的加密文件。1mb大小,在那个年代,存放银行流水文本数据,足够了。钥匙就在眼前,却隔着一道名为死亡的铁门!
“等等!”陈成脑中忽然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灵光,像黑夜里的萤火虫,“REAdmE里说,密码在张淑芬那里……但没说只有她知道!或者……密码本身会不会有什么规律?跟张淑芬本人有关?”
他猛地扑到桌前,抓起鼠标(这古董Ibm居然还配了个轨迹球!),在doS那简陋的界面里,光标艰难地移动着,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的提示。但REAdmE.txt里空空如也。
“规律?什么规律?”诸成也凑过来,“她生日?她工号?她儿子生日?”
“都有可能!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陈成皱着眉,“试试最笨的办法!暴力穷举?doS时代的小文件,加密算法应该很简单……但那也得有工具!这破电脑上哪找解密工具去?而且,当年的加密方式……”他烦躁地搓了把脸。
就在两人盯着那个该死的加密文件束手无策、几乎要抓狂时,诸成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屏幕下方显示的文件列表,在那两个文件名的后面,赫然标注着它们的创建日期:
1995-08-15 02:05p
1995-08-15 02:06p
“日期!老陈你看日期!”诸成猛地抓住陈成的胳膊,“银行流水是1993-1995年的!乔复制并创建这个加密文件的时间,是1995年8月15号下午!就在他借阅流水副本的后几天!那段时间……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陈成浑身一震!
1995年8月!
这正是佟国伟案发风暴眼的前夕!是他们后来发现的那份被撕掉的会议记录里,讨论处置“乔”和张淑芬的时间段!
“档案!”陈成猛地转头,目光如电扫向身后堆积如山的档案盒,“快!找1995年7月到9月!红星机械厂所有人事、会议、内部通知!特别是涉及乔和张淑芬的任何记录!看看8月15号前后,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两人像打了鸡血,再次化身土拨鼠,一头扎进故纸堆。时间紧迫,顾不上灰尘呛人。他们疯狂地翻找,不再按照顺序,只凭日期标记。
“找到了!”十几分钟后,诸成从一个落满灰尘、贴着“95年人事异动(临时)”标签的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用订书钉钉着的、字迹潦草的便笺复印件。上面赫然是几行匆忙记录的调令通知:
通知:经厂领导班子研究决定:
乔 xx 同志,因工作需要,即日起调离原审计岗位,前往后勤处设备维护科报到。
张淑芬 同志,因病休假三个月。
红星机械厂人事科
1995年8月16日
张淑芬“因病休假”!
乔8月16日被调离核心岗位!发配去修设备!
而加密文件的创建日期是……8月15日下午!就在他被调走的前一天!
“懂了!”陈成猛地一拍桌子,眼神亮得吓人,“乔预感到了!他感觉到风暴要来了!知道自己要被清洗!所以在被调离的前一天,争分夺秒复制了最关键的核心证据——银行流水!并就地取材,用这台可能就在审计室或者机要室的旧电脑,加密存盘!”
他指着那份调令通知的日期:“8月16日!他被调走!密码……密码很可能就设定在这个对他而言极具标志性、充满警示意味的日期!也可能是张淑芬‘被休假’的日期!或者……两者的组合!”
希望如同绝境中的野草,再次顽强地探出头!
“试试!”诸成激动地搓着手,“!或者……?后缀加什么?张淑芬的工号?我们不知道啊!”
“先试日期本身!”陈成坐到古董Ibm前,深吸一口气,光标移到A盘目录下的 bANK_dAtA.dAt 文件。在doS下解密?没工具!他回忆着极其有限的doS命令知识,尝试输入:
c:> copY A:\\bANK_dAtA.dAt c:\\bANK.txt \/Y
回车!
屏幕提示:Invalid parameter - \/Y
失败!
“妈的!doS怎么解密文件?”诸成暴躁地抓头发。
“等等!这REAdmE说文件加密……但没说用什么软件加密!乔当年很可能用的是系统自带的最简单方法……比如……AttRIb命令隐藏?或者……用dEbUG直接改文件头伪装?”陈成绞尽脑汁回忆着大学时学过的一点doS皮毛,感觉cpU都要烧了。
“试试直接打开!”诸成死马当活马医,“tYpE bANK_dAtA.dAt!看看是不是明文加了密头?”
陈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输入:
c:> tYpE A:\\bANK_dAtA.dAt
回车!
滋滋……屏幕猛地开始疯狂地向上滚动字符瀑布!不是乱码!是一行行清晰的、格式化的数字和文本!虽然夹杂着一些奇怪的符号,但核心内容清晰可见!
根本不是什么复杂加密!当年的乔,很可能只是用了最简单的doS命令copY coN或者其他方式,在文件开头手动添加了一段垃圾字符作为“密码”,导致读取时直接显示乱码!这种原始的“障眼法”,在古董doS系统下,用tYpE命令暴力读取,居然能窥见被“隐藏”在垃圾字符风暴后面的本体!
屏幕上,乱码夹杂着清晰的银行流水记录如同失控的列车飞速滚动:
&^%$#@!... ... ... ...***** RedStar machinery p. Acc. *****date: 1993-07-15transaction: transfer InFrom: municipal Finance bureauAmount: Rmb 5,000
…………
流水如同冰冷的刀锋,剖开了当年的黑幕!
1993年7月,市财政局转入红星机械厂补偿账户500万。
8月1日,转出485万给“光辉地产开发公司”(杜金控制的前台公司),备注“项目启动费”。账户仅剩15万。
8月5日,杜金批准现金支取10万!账户只剩5万!
1995年5月,市土地出让金转入补偿账户1000万(城南地块补偿)。
5月20日,转出990万给“宏光实业集团”!(备注:全额补偿结算)。
5月21日,佟国伟批准现金支取10万!账户只剩5万!
两次!一模一样的操作模式!巨额补偿款转入后,几天之内,绝大部分资金被迅速转走至相关联企业(一次是杜金的光辉,一次是宏光),只留下零头!紧接着,主要负责人(杜金、佟国伟)立刻批准大额现金支取(10万!在90年代绝对是巨款),账户余额瞬间被打到几乎清零!
“操!操!操!”诸成看得浑身发抖,眼珠子通红,指着屏幕上的“宏光实业集团”和“佟国伟”的名字,压着嗓子嘶吼,“看见没!看见没!宏光!柳志宏和林莎的宏光!手法跟杜金那个王八蛋一模一样!都是饿狼!都是蚂蟥!吸饱了血就跑!连他妈最后10万现金都不放过!佟国伟杜金搞一次,柳志宏林莎换个皮再来一次!这他娘的是祖传的刮地皮技术!流水线作业!”
陈成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证据!硬邦邦的银行流水铁证!乔用生命保存下来的电子幽灵,跨越三十年时空,发出了无声的控诉!
“截屏!快想办法截屏保存!”陈成低吼着,手忙脚乱地试图在doS系统下操作,“这电脑没联网!得复制出来!”
“我有古董U盘!”诸成像是想起了什么,哆哆嗦嗦从自己包里翻出一个极其老旧的、容量只有128m的红色U盘(这是他多年前淘汰的纪念品),“不知道这老Ibm认不认得!死马当活马医!”
他颤抖着把U盘插入Ibm笔记本侧面一个疑似USb的端口(型号太老,接口标准模糊)。电脑发出一阵怪异的声音。陈成尝试dIR命令查看。
c:> dIR
在一堆本地文件列表中,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个新的盘符! E:\\!
“认了!妈的认了!”诸成激动得快哭了,“快!把A盘的文件拷进去!”
陈成立刻输入命令:
c:> copY A:\\bANK_dAtA.dAt E:
c:> copY A:\\REAdmE.txt E:\\
回车!文件复制进度条缓慢地移动……100%!
“成了!”两人看着U盘指示灯稳定亮起,几乎虚脱。
就在他们刚把古董Ibm关机,拔下U盘,小心翼翼地藏好蓝色软盘原盘时,档案库厚重的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钥匙插孔的金属摩擦声!
两人瞬间如同被冰冻住!
门开了。进来的不是老王。
是柳志宏!
他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温和中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笑容,手里还端着个保温杯。林莎像一条艳丽而危险的影子,悄然跟在他身后半步,目光锐利如刀,瞬间扫过略显凌乱的桌面和桌上那台极其扎眼的Ibm古董笔记本!
“哟,两位小同志,还在加班加点搞‘百年大计’呢?”柳志宏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缓,带着领导的关怀,“辛苦辛苦!这环境……啧啧,真是难为你们年轻人了。”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落在那台Ibm上,笑容加深,“哟?这老古董都翻出来了?搞历史研究,连设备也得配套复古?很有钻研精神嘛!”
林莎的目光则如同冰冷的探针,刮过陈成和诸成强作镇定的脸,掠过桌上散落的几份无关紧要的“灭鼠通知”,最后定格在那台已经关机的Ibm上,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是…是啊,柳局,”陈成感觉喉咙发干,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有些几十年前的电子存档,格式太老,现代的机器读不了,只好……只好想办法找老设备试试。这不,托人淘换了一台……”
“哦?电子存档?”柳志宏像是来了兴趣,踱步上前,手指轻轻拂过Ibm冰冷的机身,发出轻微的叩击声,“红星机械厂的?那可得小心处理!当年的存储介质不稳定,数据容易丢失。发现什么有价值的资料了吗?”他的目光转向陈成,温和,却带着沉甸甸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铅块。
空气瞬间凝固。灰尘似乎都停止了飘动。
陈成和诸成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
桌子抽屉里,那个小小的红色U盘,藏着的是一颗足以将眼前这位“柳局”炸得粉身碎骨的电子炸弹!
而引信,正握在他们这两个“小虾米”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