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元局长,刚才你说你住在农户家?”在回村的考斯特上,那个穿着布鞋的客商,也就是他们口中的“朱董”突然把我叫到他位置旁边,问我一些具体的情况。
“确实打算住在那里,现在在搞简单粉刷。”我老老实实地说,农户的居住条件不好,所以我打算帮他们对房屋进行装修,也算是变相补贴吧。因为还没有搞好,所以这几天只能搭伙吃饭,要住进去还得个把星期。
“吃饭多少钱?住宿又多少钱?”朱董约莫七十岁的样子,不过因为保养得好,看上去只有五十多,人显得非常和蔼,语气也很平和。
这里,不要和我杠,为什么我能辨识一个人看上去只有五十多岁的人的实际年龄有七十多岁,这是一线警察的必备技能之一。
我老老实实地给朱总报告,说一个月1700,租房费500,吃饭一人一月600。为什么是600,因为补助就是这么多。不过我强调,以后我一般上午在派出所办公,在所里边吃饭,只有晚上才回村子里。
“小伙子你这有点损公济私啊。”听完这些,朱总笑眯眯地说,偏心偏得紧哦。那么,我们大家就搭你的伙食吧,要是吃多了你就自己补哦,反正我是客人我不管。
哎,补助个啥子哦,吃啥都还没个着落呢。
不过,再难的事情总有办法,到了满英家之后,胡小敏、丁鉴我们几个带着客人满村逛,吃饭的事情交给了曾小河、万能他们。等我们从村子里逛了一圈回来之后,伙食已经搞得差不多了。
万能他们搞了一个大钢架子,架上一口大铁锅,直接就宰了满英家一头百来斤的半大猪,整了一锅南东州出名的杀猪菜——刨汤。
啥叫刨汤?
以往临近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杀猪过年、熏腊肉。在杀猪的当天,要割肉办饭招待前来帮忙的人,主家就会选择最不值钱杀口肉、粉肠、猪肝、猪肺切成片,柴火把水烧得滚嘟嘟的时候,丢姜片、大葱进去,再直接将肉放到水里白煮,肉熟之后打去沫子,就成了一锅地道的刨汤。
喜欢吃血的,就烫点血,慢慢地整锅肉都挂红了。
刨汤肉廉价,以肥肉居多,但是这种肉的特点就是非常新鲜,切片的时候猪肉还带着温度,所以肥而不腻,在那个缺油水的年代里,是我们农村人的最爱。
再抓一把干辣椒丢进火坑的热灰里烫糊,捞起来拍一拍灰,用手把辣椒搓碎盛在碗里,加姜末、蒜末、芫蕦、折耳根,舀一勺原汤拌匀,再夹起一块煮得软烂的杀口肉一蘸,又软又糯、入口即化,q弹得跟吃果冻一样。
哎呀妈呀,劳累一年不就是图这一口吗?要是再有半斤火辣辣的烧酒,那就真是给套帝都的房子都不愿去。
原本我还以为,北方的客人吃不惯刨汤肉,谁晓得朱董一见到这锅汤就走不动道。他说,娘勒,当年参军的时候吃的东西,现在居然还在这村子里见到一回?
朱董也不管我们,他自己走到摆在门口的八仙桌上取了一副碗筷,满满地给自己舀了一碗刨汤肉,坐在桌子边就大快朵颐起来。他边吃还边感叹说,就是这个味道啊、就是这个味道。
按道理来说,刨汤这样东西应该不稀罕啊,就算是做法不一样,北方杀猪菜估计是不缺的,只要有心有钱,在哪里不能整。我估计是这东西大油大脂,朱董被身边的人饮食控制得太紧,所以这算是敞开肚子吃了一回。
“吃刨汤,要蘸辣椒才有灵魂呢。”我搞了一个蘸水送到朱董的面前,说在山南吃刨汤就必须得这样配。朱董也言听计从,夹起一块肥肉蘸了往嘴里送。这回拐球了,皱着眉头吞下肉后,他表情古怪地问我,这蘸水到底加了啥子黑暗材料,怎么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就跟吃药差不多?
我一时间不明所以,还是朱董同行的一个客商过来,检查了蘸水之后笑着说:鱼腥草啊,这蘸水里有鱼腥草。
原来是这样!
鱼腥草在我们这里,被叫成折耳根,不要说山南了,西南几省人民离开这东西都不行。但是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折耳根就是走不出西南,被其他地方的人民恨得要死,有的人一听说这东西,就恨得牙痒痒。
彼之蜜糖,我之毒药。
人们急忙去给朱董换没有折耳根的蘸水,但是朱董却很无所谓。他说,人活着嘛,就是要各地的东西都要尝一尝,不试一试、不品一品,又哪里晓得祖国的辽阔,文化的多元呢?
朱董说,大家都别光看着我老头子过瘾了,来来来,大家围起来,吃肉喝酒。
于是我们又手忙脚乱地围起来,有的搬凳子,有的舀菜,有的去拿酒,折腾了小一会,才团成了一桌。胡小敏县长带来了一箱山南土酒,本来酒瓶里有小杯子的,但是朱董觉得不过瘾,非得要换成土碗。
大碗喝土酒,我猜不单单是我,就算胡小敏和丁鉴,也少有这样豪气。不过,总之不是花自己的钱,肉疼归肉疼,但是不会心疼。
朱董的酒量很大,估计是丁鉴我们的两倍,他身边的人也都是海量,大口喝酒从不眨眼。胡小敏酒量不行就浅尝辄止,只有我硬着头皮上,左一碗又一口,没一会就晕乎乎了。
我估摸,再这样喝下去,就要交待了。但是也就在这个时候,朱董突然就踩刹车。他说,大家是来工作的,酒就点到为止吧。
说完之后,朱董站起来,把我叫到跟前,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小元支书,谢谢你今天给了我这么好的体验,让我回忆起当年在部队的苦日子。
人嘛,苦的时候特别恨苦日子,但是富起来之后,又觉得那一段苦日子特别珍贵,只要一吃饱喝足,就会拿出来感慨,就算朱董阅尽了人间沧桑,也难于免俗。
“这个村的基本情况我算是有了大体的了解。”首次见面,就聊过往种种,未免交浅言深,朱董是懂得分寸的人,所以对于过往的回忆也是点到为止。他说,从当前的情况来看,这个村太可怜了、我这个兼职的村支书也很难熬,他决定能帮一把就是一把,所以尽一点绵薄之力吧。
朱董的绵薄之力,就是现金,因为对于他来说,最不缺的就是钱、最强能力是钞能力。他叫过来一名助理,递给我一个厚厚的袋子,说里面的五十万就捐赠给树林村委会了,权当作是重建资金。
“希望你们能把每一分钱都用好、用到最需要的地方。”朱董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说他老了,亲力亲为肯定是不现实的,只希望我能作出一点成绩,等到将来树林村发展好了,就再邀请他来走一走、看一看,希望那个时候,他还吃得下大块肉、喝得下大碗酒。
对此,我有什么好说的,只能频频点头,回答说定当努力,不辜负老人的重托。
朱董带着一车人走了,他的慷慨让大家的情绪都很高,送别的时候,我却单独走到丁鉴身边,非常诚恳地说着谢谢。我知道,朱董的这五十万,完全是给丁鉴的人情。对于朱董来说,这点钱只是毛毛雨,给哪里都一样,但是能劳烦他亲自来的,并不是我、也不是胡小敏,更不是树林村的这一起惨案,全国发生这种情况的地方多了,他为什么会单单来树林村?
只有丁鉴。
“好好把矛盾化解了,真正把产业搞起来。”对于自己的功劳,丁鉴并不推脱。他警告我说,对于我,他是能帮一把就是一把,但要是事事都需要他帮忙的话,那就没意思了撒,与其那样,他还不如调我到政法委去,单纯当他的酒搭子,顺便解决正科级,更简单、更轻松。
大巴车消失在宁静的夜里,而我却酒醒了。那五十万刺激得我睡不着,在雪冻派出所的办公室沙发上,我隔一会就起来数点一遍,隔一会又起来数一遍,真害怕数着数着就少了一坨。
最后,我真是抱着钱睡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