舢板刚刚离开码头不足二十米,尚未完全融入江面的夜雾,一阵低沉而有力的引擎轰鸣声就由远及近快速传来!一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利剑般刺破黑暗,瞬间将林锋等人所在的小舢板牢牢罩住!
光柱刺眼,让水生等人瞬间几乎失明,下意识地就要举枪!
“别动!收枪!都别动!”林锋的低吼及时制止了他们的过激反应。他心中暗凛,知道刚才的对峙果然不可能如此轻易结束。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一艘马力更大的苏军交通艇快速驶近,艇首站着几名士兵,艇载机枪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一名穿着军官大衣、肩章显示上尉军衔的苏联军官(瓦西里·彼得罗维奇)站在艇艉,面色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舢板上略显狼狈的林锋等人。旁边站着一名看起来像是翻译的文职人员和两名贴身警卫。
交通艇灵活地靠拢,几乎与舢板并排。瓦西里上尉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锐利的蓝灰色眼睛仔细地、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林锋。他的目光扫过林锋苍白但镇定的脸,落在他那件不合身的旧日军外套和明显带伤、强撑站立的身体上,又看了看舢板上盖着油布的箱子和水生等人手中紧握的、型号混杂的武器,眉头微微蹙起。
刚才那名士官快步走到艇边,向上尉低声快速汇报着情况。
半晌,瓦西里上尉才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通过旁边的翻译转换成生硬的中文:“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他的中文发音古怪,但意思明确。
林锋深吸一口气,压制住伤口的剧痛,再次用清晰而准确的俄语回答,直接越过了翻译:“瓦西里·彼得罗维奇上尉(他注意到了对方的肩章和部下对他的称呼),我们已经向您的士兵解释过。我们是抗击日本侵略者的中国武装人员。这些是我们从敌人那里缴获的物资,正在进行转移。”
他再次使用俄语,并且直接点出对方的军衔和可能的名字(根据常见俄语人名猜测),这一手再次让瓦西里上尉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他抬手制止了正要翻译的助手,亲自用俄语回应,语速放缓,带着审视的意味:
“你的俄语很好。但在这座城市,现在有很多武装人员。日本人、国民党、还有…各种自称的‘抵抗组织’。我凭什么相信你?”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似乎要剖开林锋的内心。
“就凭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林锋毫不退缩地迎着他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就在您的舰队抵达之前,我们刚刚炸毁了日军在机场的油库,阻止了他们可能发起的最后疯狂。我们袭击了他们的电台,夺取了这些能让我们更好战斗的物资。”他没有提军火库,适可而止。同时,他将自己一方的行动与苏军抵达的时间联系起来, subtly(巧妙地)暗示了一种“共同作战”的氛围,尽管纯属巧合。
瓦西里上尉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评估林锋话语的真实性。他看了一眼脚下舢板吃水的深度,判断出那些箱子的重量不轻,确实像是军火或装备。
“国民党正在接管这座城市,”上尉换了个角度,语气依旧谨慎,“你们为什么不向他们靠拢?反而要像这样…在夜里偷偷行动?”这个问题依旧充满了试探。
林锋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讥诮和愤懑(这倒不完全是装的):“国民党的官员和军队,正在忙着‘接收’房产和银行,而不是清算日伪和救助百姓。他们甚至视我们这些坚持抗战的人为障碍。我们信不过他们,只能靠自己。”
这番话显然触动了瓦西里上尉某些已知或猜测的情况,他对国民党政府的腐败和无能显然有所耳闻。他脸上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丝,但警惕并未完全消除。
“这座城市很复杂,”瓦西里上尉最终说道,语气不再像最初那样充满压迫感,“你们的行为很大胆。但我必须警告你们,不要试图靠近或窥探苏联红军的军事区域和设施。否则,下一次就不会只是问话了。”这是警告,但也变相承认了林锋他们暂时不是直接威胁。
“我们明白,”林锋颔首,“我们只针对日伪残余和真正的敌人。我们尊敬红军在东北痛击关东军的功绩。”他再次适时送上高帽。
瓦西里上尉似乎对这番恭维并不感冒,但脸色稍霁。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林锋,似乎要记住这张脸,然后挥了挥手:“离开吧。不要在这片水域停留。”
探照灯的光柱终于从舢板上移开。苏军交通艇发出一阵轰鸣,调转船头,向着舰队主力方向驶去,很快消失在江雾中。
直到这时,舢板上的所有人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几乎虚脱。水生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连长,这帮老毛子…气势真够吓人的…”
林锋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交通艇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这次接触虽然化解了 immediate(即刻的)危机,甚至可能留下了一丝微弱的、非敌对的印象,但他能感觉到那位瓦西里上尉绝非易与之辈。苏联人的到来,绝不仅仅是为了展示存在那么简单。
“快走,”他收回目光,低声催促,“尽快离开这里。苏联人出现了,张孝安那边的压力可能会暂时转移,但我们的处境绝不会变得更容易。”
舢板悄然划破江水,向着更加隐蔽的支流河道驶去。与北方巨熊的这次短暂而微妙的接触,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上海滩这片已然浑浊不堪的水面上,激起了又一轮难以预测的涟漪。林锋知道,他们已经被卷入了一个更大、更复杂的棋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