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所角落临时隔出的狭小“隔离间”里,油灯的光芒将老周紧锁的眉头映照得格外深刻。他戴着自制的粗布口罩和手套,神情凝重得如同面对千军万马。在他面前简陋的木桌上,放着两样东西:一个是用油布严密包裹、锁在小木盒里的玻璃试管(林锋带回的“荣字1644”残留物);另一个是苏婉留下的那个小玻璃瓶,里面是林锋伤口渗出的、带有异常活性的组织液样本。
老周的目光在两样东西之间逡巡,最终深吸一口气,如同进行一场庄严而危险的仪式,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小木盒。他用镊子极其谨慎地夹出那支沾有浑浊黄色残留物的试管。一股极其微弱、却让老周瞬间屏住呼吸的甜腥铁锈味弥漫开来。这味道…与象山据点爆炸前柴崎那疯子身上的气味,何其相似!
他取来一个在火苗上反复灼烧过的、边缘磨得相对光滑的玻璃载片。用一根极细的、同样消过毒的玻璃棒,沾取了试管壁上极其微量的残留物,极其均匀地涂在载片上。接着,他又取了一滴苏婉样本瓶里的组织液,涂在另一片干净的载片上。
然后,他俯身凑到那架缴获自日军野战医院、倍率有限、镜片也有些磨损的单筒显微镜前。调整光源(油灯火苗),屏息凝神,将涂有“荣字1644”残留物的载片放了上去。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黄色背景。老周耐心地调整着焦距。微小的气泡、尘埃颗粒…突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视野中,出现了一些极其微小、形态怪异的“东西”!它们并非普通的球菌或杆菌,更像是一些…短棒状与梭状的混合体,有些还带着难以形容的、类似荚膜的结构!它们在视野中并非静止,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远超普通细菌的活跃状态,仿佛在载片上不安地躁动着!数量虽然稀少(仅取微量),但其形态特征和活动性,让老周瞬间联想到古籍医书里描述的某些烈性疫病的病原体!一股寒气顺着他的脊椎爬升。
他强压心中的惊涛骇浪,迅速换上涂有苏婉样本组织液的载片。
这一次,视野更加清晰。苏婉的样本里,除了正常的组织细胞碎片,赫然也存在着一些形态相似的微小“异物”!它们似乎嵌在或附着在那些破碎的细胞上,同样呈现出异常的活跃性!更让老周头皮发麻的是,与试管残留物中那些“异物”相比,苏婉样本里的这些东西,似乎…更加“活跃”?或者说,与宿主(林锋)的组织细胞产生了某种难以理解的相互作用?
“嘶…” 老周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直起身,脸色在油灯下变得煞白!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虽然受限于简陋的设备,他无法进行更精确的培养和毒力测试,但这两份样本在显微镜下呈现出的惊人相似性和那种超越常理的“活性”,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林锋在象山接触到的,绝对是极其可怕的、人工培育的烈性病原体!而林锋自身的伤口组织液里也存在类似的异常因子!这绝不是巧合!这解释了为什么他的伤口感染如此凶猛、愈合过程如此异常(之前的高烧、搏动感)!也解释了为什么苏婉会取样并发出警告!
柴崎那帮恶魔在最后时刻,真的把“凋零”的毒种播撒了出去!而林锋,在摧毁魔窟的同时,也成为了这毒魔最直接的受害者…和携带者?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
就在这时,隔离间的布帘被猛地掀开。张大姐脸色苍白,手里捏着一张匆匆写就的纸条,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惶:“老周!老吴!不好了!刚收到象山那边地下交通站冒死传来的消息!”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消息说,就在苏联红军打进东北的消息传到象山那天,盘踞在石浦港外的一小股日军残兵发了疯!”张大姐的声音发颤,“领头的军官(情报描述特征极似柴崎)像个疯子,带着十几个兵,划着小船,在象山港外几个靠海的小渔村和滩涂…撒东西!往水井里倒,往海风里扬!然后…然后他们自己划船冲进礁石区…全撞死了!”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充满了恐惧:“现在…那几个村子…出事了!好多人突然发高烧,咳血,身上长恶疮…死了好几个了!症状…症状不像霍乱,也不像普通的鼠疫…消息说…像…像炭疽,又像鼠疫…还像…情报员说…像老辈人讲的‘烂喉痧’(猩红热)和‘大头瘟’(鼠疫)混在一起…邪门得很!当地人都吓疯了,说是海龙王发怒,降了瘟疫!”
“炭疽?鼠疫?混合症状?”老吴(启明星)的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他猛地看向老周,又看向桌上那架显微镜和旁边的样本!
老周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象山的疫情报告,如同最后一记重锤,彻底砸实了他显微镜下的恐怖发现!柴崎这个疯子!他在最后时刻,将手中残存的、可能是多种烈性病原体混合的“凋零”毒种,以最疯狂、最恶毒的方式播撒了!象山的疫情,就是那毒魔现世的第一个征兆!
“是细菌武器!”老周的声音沙哑而沉重,带着刻骨的仇恨和巨大的忧虑,“象山的疫情,九成九就是柴崎那伙人干的!他们用了不止一种!林连长带回来的东西…显微镜下…看到了类似的东西!还有他之前的伤口…”
老吴一拳重重砸在旁边的木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眼中燃烧着怒火,但更多的是冰冷的、面对严峻现实的沉重。“该死的日本鬼子!死到临头还要祸害百姓!”他转向老周,语气斩钉截铁:“老周!象山的情况必须立刻上报!请求上级派医疗队和防疫专家!同时,林连长的情况和他带回来的东西,列为最高机密!除了我们几个,绝不能再有其他人知道!尤其是…他身体里可能携带的东西!” 他看了一眼依旧昏迷、高烧不退的林锋,眼神极其复杂。
“我明白!”老周重重点头,立刻开始收拾显微镜和样本,动作更加小心翼翼,如同捧着随时会爆炸的炸药。
卫生所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象山爆发的诡异疫情,如同一片迅速蔓延的、带着甜腥死亡气息的阴云,与苏军入东北的惊雷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胜利的曙光已经刺破天际,但黎明前的黑暗,却因为恶魔最后的疯狂,变得更加狰狞和致命。
毒影,已然再现。它不仅威胁着象山的无辜百姓,更如同一个无形的诅咒,缠绕在刚刚“归巢”的“磐石”身上,也笼罩在即将迎来剧变的浦东大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