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的阳光刚爬上东边山脊，战地灶车的铁皮顶就被晒得发烫。
小桃系着洗得发白的蓝围裙，踮脚够到灶台边的搪瓷盆，指尖在蛋清里搅出细密泡沫时，手腕还在微微发抖。
“小桃姐，我要番茄汤！”
排到最前面的是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脸上还沾着昨夜炮弹炸起的灰。
小桃吸了吸鼻子，抄起铁勺往锅里一舀——蛋花在汤里歪成个问号，盐罐倒得太急，半勺白花花的盐粒“唰”地落进汤碗。
她手忙脚乱去抓糖罐，又撒多了，红汤表面浮着层晶亮的糖粒，活像落了层碎星星。
“对...对不起。”小桃把汤碗推过去时，眼眶都红了，“爸爸说，灵魂要歪一点...所以、所以蛋花也该歪一点...”
小丫头捧着碗吹了吹，舀起一勺汤送进嘴里。
原本皱成包子的小脸突然绽开，沾着灰的鼻尖翘起来：“像我奶奶做的！
奶奶总说，做饭不用太规矩，歪一点才热闹！“她吸溜吸溜喝得满嘴红汤，最后把碗底扣在脑门上，”嗝——小桃姐，我还要！“
陆远倚在灶车门边，掌心那簇金焰忽明忽暗。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炸响时，他正盯着自己鬓角新冒的白发发呆——那点金红像活物似的钻进血管，顺着脊椎骨往上窜，最后“叮”地落进识海。
【检测到宿主对“血饲共鸣”掌控度突破30%，进入可控区间。
当前可自主调节情绪输出强度，不再强制透支生命力。】
“总算不用每次都把命往锅里炖了。”陆远抹了把额角的汗，笑得有点虚弱。
他望着小桃手忙脚乱给小丫头添汤，突然想起三天前这姑娘连土豆丝都切不匀——那会儿他握着她的手教切法，说“刀要软，心要硬”，结果她切着切着把菜刀拍在案板上，抽抽搭搭说“刀比我爷爷的拐棍还沉”。
“老板！”
大龙的吼声响彻战场。
陆远抬头，就见对面山坡腾起一片黄尘，几十杆锈迹斑斑的步枪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叛军列成歪歪扭扭的方阵，最前面架着口半人高的黑铁锅，锅沿结着层黑黢黢的锅巴，像块凝固的沥青。
铁碗披着件看不出颜色的围裙，正用铁铲拍得锅底“咚咚”响：“都给老子听好了！
这锅是‘纪律饭’——无油、无盐、无虚头巴脑的香味！
吃饱不如清醒，虚幻的温暖能当子弹挡吗？
谁要去舔那边的锅底，现在就滚！“
难民群里炸开一片嗡嗡声。
抱着襁褓的妇女攥紧了布包带，白发老人用枯枝似的手指抠着土块，几个半大孩子盯着灶车方向直咽口水。
队伍像被劈开的河，东边往灶车挪，西边往铁锅凑，中间卡着几个来回扭头的，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狗。
陆远的目光扫过铁碗腰间的铁锅——那口锅他见过，三天前在山坳里捡伤员时，这口锅正架在火堆上煮清水野菜，铁碗蹲在旁边骂骂咧咧：“老子当年当炊事兵，给前线送的饭凉了半度都要挨处分，哪像现在的小崽子，吃口热汤就哭天抢地！”
“老陆？”小桃扯了扯他衣角，“要、要关灶吗？”
“关？”陆远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皱纹都堆起来。
他转身掀开灶车暗格，响声水稻米的袋子窸窣作响，半把爆炎辣椒在掌心泛着红光——这是系统商城最后一批存货，原本打算留着给凌霜做糖醋排骨的。
“今天不做治愈饭。”他把米和辣椒一股脑倒进锅里，猛火“轰”地窜起半人高，“做‘挑衅饭’。”
【技能：千人一口·全开】
香气炸开的瞬间，整个战场都静了。
那是种混合着爆炎辣椒的灼烧感、响水稻米的清甜味，还有蛋炒饭最底层焦香的味道。
它像道有形的浪，卷过叛军的方阵，卷过分裂的人群，最后撞在铁碗的铁锅上。
几个叛军士兵偷偷用袖子抹嘴，喉结动得像吞了只蛤蟆；原本往铁锅挪的难民顿住脚，鼻尖跟着香气打转，活像被线牵着的木偶。
“不准闻！
不准想！“铁碗的铁铲砸在锅沿，火星子溅到围裙上，”都给老子记着，当年老子带着炊事班...啊？“
他突然顿住。
铁铲悬在半空，眼神发直——记忆像被撕开道口子，他看见十七岁的自己蹲在猫耳洞里，班长往他碗里扒拉最后半勺米饭：“小铁，吃热乎的，吃饱了才扛得住。”那碗饭有糊味，有沙粒，可香得他掉眼泪。
“都给老子清醒！”铁碗吼得脖子青筋直跳，可手里的铁铲慢慢垂了下去。
陆远端着青花瓷盘从灶车里走出来。
蛋粒金黄得像撒了把星星，每粒米饭都裹着层薄油，在阳光下泛着珍珠似的光。
爆炎辣椒的红沫浮在表面，香得人牙根发软。
他把盘子往两军中间的土堆上一放，退后三步，声音不大，却像敲在每个人心口：“谁觉得自己是人，就来吃；谁只想当牲口，就继续啃那锅灰。”
死一般的寂静里，第一声抽噎格外清晰。
是个叛军新兵，枪托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他跪下来，额头重重磕在土块上，磕得鼻尖渗血，然后扑向那盘炒饭。
第一口饭塞进嘴里时，他突然嚎啕大哭，眼泪混着饭粒往下掉：“我娘...我娘临死前说，要吃口热乎的...要吃口热乎的啊——”
第二个士兵扔掉枪。
第三个难民挤开人群。
第四个叛军班长抹了把脸，骂骂咧咧：“老子当年也是为口热饭参的军，凭啥现在不让人吃？”
铁碗站在铁锅前，看着自己的队伍像融雪似的化进陆远那边。
他的手攥着铁铲，指节发白，突然“当啷”一声，铁铲砸在锅沿上。
黄昏的风卷着饭香掠过战场时，铁碗独自走到陆远面前。
他的铁锅“咚”地砸在地上，锅底的黑锅巴裂成几片。
“你说味道能唤醒人性...”他的声音哑得像破风箱，“可我怕啊。
怕他们吃饱了，又为了抢饭打起来。
当年我们连就是因为争半袋米...死了十三个人。“
陆远靠在灶车边，白发又添了几缕。
他抹了把汗，笑出个白牙：“那就教他们一起做饭。”
说着，他把手里的木柄锅铲轻轻抛过去。
铁碗接住，借着夕阳看清铲柄上的刻字——“人间”，两个字歪歪扭扭，像是用菜刀刻的。
远处，小丫头正拽着新兵的衣角，往新搭的土灶里塞干柴。
几个叛军士兵蹲在旁边，笨拙地学着打鸡蛋——蛋花歪歪扭扭，像小桃第一次做的那样。
陆远的意识开始发沉。
他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听见孩子们的笑声像银铃似的飞过来，突然想起系统提示的最后一句话：【“血饲共鸣”彻底融入宿主血脉，当前形态：心火】。
掌心那簇金焰轻轻一跳，化作细流钻进心口。
他最后呢喃了句什么，没人听清，只看见嘴角翘着。
晨雾未散时，战地灶车旁多了三座土灶。
最左边那座的锅沿还沾着蛋花，中间那座飘着番茄汤的酸香，最右边那座的炊烟里，混着点糊味——像极了有人第一次学做饭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