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裹着冰碴子往人脖子里钻。
陆远哈出的白气刚飘起半尺,就被黑雾里渗出的寒意冻成细针,扎得人眼眶发酸。
心火树的火焰突然“滋啦”一声缩成豆粒大的红点,原本油绿的叶片瞬间枯黄卷曲,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气。
连方才“守灶人”虚影残留的暖意都被黑雾吸得干干净净,灶膛里的柴火“噼啪”爆响,火星子刚窜起来就灭了,只剩一缕青烟歪歪扭扭往天上飘。
系统提示音在陆远脑海里炸成一片蜂鸣,他低头看掌心的虚拟面板,血红色的警告字几乎要灼穿视网膜:【检测到“饥饿聚合体”觉醒】【封印层级:崩溃】【建议立即撤离】。
“撤离?往哪儿撤?”陆远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他另一只手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玄铁锅,那是他最趁手的家伙什,此刻却凉得像块冰。
视线扫过角落草席上的小桃,小姑娘蜷成一团,青白的脸几乎要和草席融为一体,每一次呼吸都轻得像羽毛扫过水面。
“陆师傅!小桃她……”灰锅陈踉跄着扑过来,布满疤痕的手按在小桃腕间,额头的汗珠子大颗大颗砸在地上,“排斥反应又厉害了!功德输入一停,她体内那股邪祟就开始啃她的生机!得、得持续输功德——”
“老陈你当我是功德泵啊?”陆远掀起左袖,手臂上原本流转的金色纹路此刻淡得像褪色的年画,“这三天为了压她体内的饿气,我连系统商城里换的‘功德储备丹’都碾碎了灌下去。现在倒好,我这口锅快成漏勺了。”他扯出个苦笑,可眼底的红血丝却像要烧起来。
凌霜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剑鞘轻轻磕了磕他的鞋跟。
女武神的手指扣在剑柄上,骨节泛着冷白的光:“强行催动情绪共生,你会被抽成人干。”她声音像冰锥子扎进雪里,“上回给老狼王疗伤,你躺了三天。这次……”
“可我不烧,她就先死了。”陆远打断她,转身从灶台底下摸出最后半袋响水稻米。
米袋边角磨得发白,是他特意留着给小桃做“安心粥”的。
此刻他捏着米粒的手微微发抖,“这小丫头……上个月还能跟着我学颠勺呢。”
米袋“哗啦”倒进玄铁锅的刹那,陆远突然想起小桃第一次来餐馆的模样——破棉袄洗得发白,站在门口闻了半小时饭香,最后捏着半块偷来的芝麻糖说要换碗热粥。
他当时蹲下来和她平视:“糖留着,粥管够。”
现在那半块糖还在小桃枕头底下,用皱巴巴的油纸包着。
“万物皆料”模块在识海里疯狂闪烁,陆远咬着牙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混着米粒被系统强行抽走。
他能清楚感觉到体内的气血像被人拿泵往外抽,双腿发软得几乎站不住,可目光却越来越亮:“老乌!”
乌蒙一直跪在旁边,骨勺上的灰烬还沾着灶膛的余温。
听见召唤,这位烬族祭司“咚”地磕了个头,捧起一坛封着红布的陶瓮:“这是族里最后一坛静心泉,存了三百年的灵水。陆师傅,烬族的火种能断,但您不能——”
“打住。”陆远弯腰把陶瓮推回去,指尖沾了点泉水抹在小桃干裂的唇上,“你们族的火种要是断了,谁来给我讲‘守灶人’的故事?”他冲乌蒙挤了挤眼睛,“再说了……”他摸出怀里那颗赤焰莲子,莲子表面的纹路正随着黑雾的扩散而震颤,“我要做的这顿饭,可能得用点狠料。”
赤焰莲子在掌心裂开的瞬间,陆远感觉有团火从丹田烧到喉咙。
那是他半年前在极北冰原用三锅“火焰芝士烤全羊”换的,本想着留着给凌霜做她藏在心底的那碗“蜜枣南瓜羹”。
此刻莲子碎成金粉,混着焦黑的米粒、他的精血,在锅底凝成一团暗红的糊。
“因果闭环,开。”陆远闭着眼,额头青筋暴起。
识海里突然涌进无数画面:铁牙抱着幼崽喝南瓜粥时,狼眼睛里泛着的水光;老狼王被毒箭射中后,喝了他的“续骨汤”,低头舔他手时的温顺;还有小囡囡用树枝在地上画的“发光石头”——那是她对“黄金蛋炒饭”最天真的想象。
每一幅画面都被抽出一丝最亮的光,像细流汇进锅里。
陆远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慢,一下比一下重。
“停下!你用幸福骗他们!可饥饿才是真实!”
半空突然炸开一声嘶吼,黑雾凝成的巨口虚影里,无数泛着绿光的眼睛在转动。
饕餮的轮廓若隐若现,声音像千万人同时哀嚎,震得人耳膜生疼。
陆远的锅铲“当啷”掉在地上,他抬头盯着那团黑雾,嘴角却扯出个笑:“你说得对……”他弯腰捡起锅铲,在锅底轻轻搅动,“可我想试试,能不能让‘真实’也吃饱一次。”
系统玉牌在他胸口发烫。
陆远摸出玉牌的瞬间,“咔”的一声,玉牌裂开一道细缝。
他眼睁睁看着积累了三年的功德点“唰”地归零,可与此同时,一股温热的、不属于他的力量从玉牌裂缝里涌出来,顺着他的指尖钻进小桃体内。
“这玩意儿……在替我做饭?”陆远愣住。
玉牌上的纹路突然亮如星子,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金色符文,像某种古老的食器图腾。
锅盖“砰”地被掀开。
没有扑鼻的香气,没有诱人的色泽,只有一碗浑浊的、像清水般的粥静静冒着热气。
陆远盯着这碗“归零粥”,突然想起小桃说过的话:“陆爸爸,我娘最后给我煮的粥就是这样的,浑浑的,可喝到嘴里是甜的。”
“走了。”陆远端起锅,转身对凌霜笑了笑。
他的脸白得像雪,可眼睛亮得惊人,“帮我看住小桃。要是我回不来……”
“滚。”凌霜打断他,反手抽出长剑。
剑尖挑起一层透明的屏障,把整个村子护在里面。
她没看陆远,只盯着村口的黑雾,“早去早回,我留了半块红烧肉在灶台第三层。”
乌蒙突然冲过来,往陆远怀里塞了把干柴:“烬族的火种,借你烧。”他的骨勺在地上划出一圈灰烬,火环“腾”地烧起来,“我们守着屏障,你只管让那老怪物吃饱!”
灰锅陈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声音哽咽:“师傅……您教我的试毒口诀,我都背熟了。等您回来,我给您试第一口热粥。”
陆远吸了吸鼻子,转身往村外走。
风雪灌进领口,他却觉得浑身发烫。
怀里的锅越来越沉,可那碗“归零粥”的热气始终没散,像团小火苗在他心口跳。
“爸爸……”
细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远猛地回头,看见小桃正撑着草席坐起来,小脸泛着不真实的红。
她的掌心有一点金光,顺着看不见的线往他这儿飘——那是她用最后的生机点燃的光。
“这次换我给你盛饭。”小桃笑了,像从前他给她盛第一碗粥时那样。
陆远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用力眨了眨眼,转身走进风雪里。
黑雾在头顶翻涌,像要把天都吞了。
他找了块背风的石头,单膝跪地支起锅。
寒风卷着冰碴子打在脸上,他伸手拢了拢炉火,火苗晃了晃,几乎要灭。
“别急,就快熟了。”陆远对着空气说,像是在哄小桃,又像是在哄那个饿了太久的“真实”。
风雪突然大了起来,几乎要把他的声音撕碎。
可锅里的粥还在冒着热气,不浓,不烈,却固执地往上飘,像根细针,要在黑雾里扎出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