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风比鬼都自由，穿过桥洞，带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蜷缩在硬纸板上的许九龄猛地一颤，左手掌心那诡异的金色纹路像是被打了鸡血，疯狂跳动，灼热的痛感让他整个人都缩成了虾米。
皮肤表面，细密的血痕如蛛网般龟裂开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九龄哥？九龄哥你醒醒！”一旁守夜的小满被他压抑的呻吟惊醒，凑近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许九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青，额头上全是冷汗，无论怎么摇晃都毫无反应。
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哆哆嗦嗦地拨通了陆远的电话。
陆远连外套都来不及穿，趿拉着拖鞋就飙车赶了过来。
他蹲下身，一把抓住许九龄那只滚烫的左手，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一股熟悉的能量波动，但又截然不同。
他闭上眼仔细感知，片刻后，震惊地睁开了双眼。
许九龄体内那本应是涓涓细流、滋养自身的功德金光，此刻竟像是被接上了一个大功率水泵，正在疯狂逆流！
这感觉，活脱脱就像运营商发现了一个免费的信号中继站，正在不计损耗地薅羊毛。
“妈的，有人在抽他的蓝！”陆远低声咒骂了一句。
也许是他的骂声起了作用，许九龄悠悠转醒，看到陆远和小满焦急的脸，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咳……没用的，他们……他们设了‘赎罪税’。”
“赎罪税？什么玩意儿？21世纪了还有人收十一税？”陆远一脸懵逼。
“每一个……被我用《味赎录》唤醒味觉的人，都会在无形中与我建立一丝联系。”许九龄喘着粗气，声音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而‘金匙会’的那帮天杀的，就利用这层联系，在每个人身上都安了个‘税口’。他们每多品尝一道美食，感受一分喜悦，都会有一丝本该属于他们自己的功德，被强行从我这里……扣走，去填补他们那张大网。”
陆远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怒极反笑：“好家伙，我直接一个好家伙！合着你们这唤醒味觉还带分期付款的？被唤醒的人享受快乐，利息全算你头上？这不就是‘善念高利贷’吗？功德也能搞p2p暴雷是吧？”
白天的市局数据中心，静得能听见服务器风扇的嗡鸣。
凌霜面无表情地坐在终端前，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屏幕上滚动的代码快得能逼疯密集恐惧症患者。
她向上级递交的申请理由是“追踪全市范围内的异常高频电磁信号源”，一个谁也听不懂但谁也不敢说不专业的借口，成功让她潜入了这座城市的数据心脏。
她的目标很明确——“无感餐厅”近十年的所有补贴记录。
当最终的数据汇总表格生成时，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凌霜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屏幕上那串天文数字让她眼皮直跳：全国三万七千家连锁店，每年获得的各级财政专项拨款，总额超过一百亿！
而审批文件上的拨款理由，写得冠冕堂皇：“用于维护社会稳定及提升公共饮食效率”。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报告附件里的一份加密文档。
文档记录了所有接受过“味觉抑制芯片”临床试验的试点区域数据。
一行加粗的结论，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瞳孔：所有试点区域内，抑郁症发病率、社会治安案件发生率乃至自杀率，均出现显着下降。
文件的末尾，还有一行触目惊心的备注：“情绪钝化综合效果评估：达标。”
凌霜的指尖一片冰冷。
她终于明白，这盘大棋的终点根本不是什么饮食革命。
这不是在防控风险……这他妈是在流水线上批量制造没有喜怒哀乐的“顺民”！
中午的“深夜食堂”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陆远让小满站到灶台前，试着复刻昨晚那种“空炒饭”的感觉。
他则将一枚从系统商城兑换的“留香石”小心翼翼地贴在小满的手腕上。
“别紧张，就像昨天一样，想一件你小时候最开心的事。”陆远温声引导。
小满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她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妈妈还在，经常在夏天的夜晚抱着她在院子里乘凉，哼着一首早就忘了歌词的童谣。
她下意识地跟着记忆里的旋律，轻轻地哼唱起来。
就在这时，她手腕上的留香石突然发出了微弱的“嗡嗡”声，一道模糊的光影投射在旁边的墙壁上。
画面抖动不清，像是老旧的录像带，但内容却清晰得让人胆寒：一间洁白的手术室里，一群穿着白大褂、面目模糊的人围在手术台旁。
无影灯下，一个瘦弱少年的颅骨被切开，一个戴着手套的人，正用精密的镊子，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蓝色晶片，缓缓植入他的大脑深处。
陆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懂了，金匙会那帮畜生，他们不是让人不爱吃饭，也不是破坏人的味蕾。
他们是从根源上，直接删除了人类基因里“想要吃点好吃的”这个念头！
“金匙会管这个叫‘食欲净化工程’。”王姨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声音冷得像冰，“他们认为，对美食的欲望是造成资源争夺、社会内卷和阶级分化的原罪。所以，要净化它。”
傍晚，食堂的地下储藏室里，众人围坐在一张大桌子旁，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陆远将许九龄那本用特殊皮质装订的《味赎录》摊开在桌子中央，指着其中一页密密麻麻、用血色墨水写下的名字。
“这些人，每一个，都是被金匙会的系统标记为‘味觉返祖’的高风险个体，是他们眼中的‘不稳定因素’。”陆远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可你们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这本书上，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在被九龄唤醒之前，都来我的食堂吃过饭，有的还不止一次。系统早就通过那张功德大网，知道他们会来，知道他们内心的渴望即将压不住！”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杯子嗡嗡作响。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狗屁的随机馈与！没有什么天选之子！从我得到这个系统开始，我就只是一个诱饵！它一直在等，等这些被标记的人一个个走进我的店，然后借我的手，完成最后的‘收割’！”
深夜，万籁俱寂。
陆远独自站在后厨，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肃穆。
他从系统储物格中取出一口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玄铁锅”，将其倒扣在那块刻满了共感纹路的巨大砧板上。
接着，他点燃一束用积攒下来的旧菜单卷成的纸捻，毫不犹豫地从锅底的缝隙投入其中。
火焰升腾的瞬间，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远方，代表着这座城市金融、传媒和权力的几座地标性建筑，其外墙的景观灯光同时闪断，陷入了短暂的黑暗。
与此同时，陆远脑海中的系统提示音，第一次带上了剧烈的震动感，仿佛来自亘古的轰鸣。
【检测到原始契约响应……】
【正在校准……权限开启：残片回响！】
霎时间，空气中浮现出无数断断续续的低语，像是成千上万的人在跨越时空齐声诵念，汇成一股庄严而悲怆的洪流：“……薪不尽，灶不熄……民未忘，神不得僭越……”
陆远死死盯着锅底那团摇曳的火光，那火焰倒映在他的瞳孔中，仿佛点燃了两簇不屈的星辰。
他轻声开口，像是在回答那远古的呼唤，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原来，我们吃的每一口饭，都在还一笔老祖宗欠下的债。”
火焰渐渐熄灭，锅底的余温灼烧着空气。
陆远久久地站在原地，消化着脑海中涌入的庞大信息碎片。
而在城市的另一头，那个阴冷的桥洞下，原本因剧痛而昏迷的许九龄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股跗骨之蛆般的灼痛，消失了。
他缓缓抬起左手，掌心的金色纹路虽然依旧存在，却变得温润平和，不再狂暴。
他能感觉到，那张无形大网对他的抽取，被一股更古老、更霸道的力量暂时切断了。
他转过头，望向城市中心，“深夜食堂”的方向，眼神中第一次没有了迷茫和痛苦，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决然。
他缓缓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也仿佛，终于做出了某个关乎一切的最终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