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割裂天工墟废墟上空的沉寂。
黄沙卷着焦木碎屑在空中打旋,远处地平线上的烟尘越来越近——朝廷斥候、肃王府暗卫,正以围猎之势逼近。
可此刻,墨七弦的目光却死死锁在眼前那一层泛着水波微光的半透明晶膜上。
它像一面倒悬的湖,静静覆盖着深不见底的洞口,仿佛封印着某种不该被唤醒的东西。
“灯不照己,影不成双……”九姑的声音忽起,苍老而空灵,像是从地底深处渗出。
她赤脚踩在碎石之上,白发无风自动,口中吟唱的歌谣古老得连断尺都未曾听过。
话音落下的刹那,晶膜骤然波动!
光影炸裂,虚空中浮现出一间冰冷、洁白的实验室——金属墙壁,环形控制台,熟悉的启动界面。
画面中央,是另一个“墨七弦”。
她穿着实验服,手指悬停在红色按钮上方,眼神平静到近乎冷酷。
下一秒,她的指尖落下。
全球信号同步激活!
千万具傀儡双目赤红,齿轮暴转,手臂化刃,撕开人类的血肉。
城市陷落,火光冲天,街道上尸横遍野,孩童哭喊戛然而止。
镜头拉远,地球化作一片焦土,星空沉默。
画面定格。
血色文字浮现:【选择已明,结局注定】
阿木尔脸色惨白,猛地扑上前去:“不可能!那是未来的事,你怎么能……”他一掌拍向晶膜,试图用随身携带的共振锤破开屏障。
“别碰!”墨七弦厉喝,却已迟了。
轰——!
一股无形力场自晶膜爆发,阿木尔如断线纸鸢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嘴角溢血。
他双眼翻白,意识涣散,口中却机械般重复着刚才幻象中的细节:“第七区主控协议失效……能源核心过载……三十七亿生命体征归零……不可逆连锁反应启动……”
墨七弦瞳孔微缩。
这不是简单的幻觉。
这是“预叙式催眠”——一种基于认知心理学的高阶精神陷阱。
它不靠暴力侵入,而是用“确定的结局”摧毁人的意志。
你看到自己造成了毁灭,于是恐惧、自责、宿命感层层叠加,最终主动放弃抵抗,成为系统的一部分。
可笑的是,他们以为她会怕。
她缓缓蹲下,指尖轻触地面,感受着地下传来的极细微震颤——不是地质活动,是能量脉冲,有规律,周期性,像心跳。
“你们设了个剧本。”她低声说,语气没有波澜,只有洞察真相后的冰冷讥诮,“让我看见‘我’的选择导致末日,逼我在恐惧中退缩,甚至自我封禁。可你们忘了……”
她站起身,从怀中取出第四枚青铜指环。
铜绿斑驳,内壁纹路却与之前三枚完美契合,构成一段未知编码。
“我不是决策者。”她将指环置于风铃阵中心,十二根玄铁细弦同时震颤,发出低频共鸣。
【多线程推演·已激活】
刹那间,她的意识分裂成千百条路径——
如果她现在转身离去?三年后,边关傀儡军团失控,屠城三十六座。
如果她强行破膜?
晶膜反噬引发地脉共振,整个天工墟塌陷,吞噬所有同伴。
如果她输入认证码?
系统完全解锁,但启动的是“净化协议”,而非传承程序。
十三种推演结果并行闪现,数据流如星河倾泻。
而所有通向文明覆灭的路线图中,都指向同一个关键节点:她“自愿”输入最终认证码。
换言之,这场灾难的前提,并非技术失败,而是她的服从。
墨七弦笑了。那笑容锋利如刃,划破夜色。
“你们拿命运当剧本,可我……是编译器。”
她转身下令:“烽九,把铜鹤残片的数据全部导入;银婆婆纺麻线取三寸,接入共振板第三频段;阿木尔昏迷前记录的手语频谱,叠加九姑的歌谣基音,做非线性嵌套。”
众人一愣,不明所以。
唯有断尺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你……你要构建‘非逻辑输入集’?那会撕裂解析层!”
“就是要撕裂。”墨七弦冷冷道,“它们用确定性困我,我就送它们一场混沌。”
她将断尺提供的反重力结构图展开,以拓扑数学重构为外壳,封装进一段虚假执行流——看似符合认证协议格式,实则内在逻辑自相矛盾,如同一句“这句话是假的”的悖论语句。
当这团数据通过风铃阵注入晶膜,异变陡生!
晶面剧烈扭曲,幻象开始崩解。
实验室碎裂,血海倒流,那句“结局注定”在空中颤抖、断裂。
整层屏障如玻璃般出现蛛网裂痕,隐约可见其后——一盏熄灭的心形灯座,静静镶嵌在岩壁之中,等待钥骨点燃。
风停了。
沙落了。
天地间只剩那一盏灯,和墨七弦手中紧握的青铜指环。
她一步步走向晶膜裂痕,身后众人屏息凝神。
九姑闭目低语,断尺双手颤抖,仿佛即将见证某种禁忌的开启。
而在地下极深处,某处无人知晓的密室里,一块沉寂百年的神经突触状电路网,忽然微微一闪——像是沉睡的巨兽,轻轻抽动了一下触须。
第五枚钥骨嵌入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抽成了真空。
墨七弦的手指稳如机械臂锁定轨道,青铜指环精准落入心形灯座中央。
没有轰鸣,没有光爆,只有一声极轻微的“咔”,像是宇宙齿轮咬合的第一响。
紧接着——
大地低吼。
整座天工墟废墟自中心塌陷半寸,沙石如退潮般向四周滑落,露出下方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构造:一片蔓延不知几里的神经突触状电路网,银蓝脉络在岩层中幽幽亮起,如同沉睡巨兽的脑回沟。
那些纹路蜿蜒交错,竟与九姑多年来凭记忆拼合的古老图纸完全吻合,分毫不差。
断尺双膝一软,扑倒在尘土中,指尖颤抖地抚过地面凸起的金属纹路,声音破碎如裂帛:“原来……我们测的不是坐标……是它的梦。”
他一生测绘山河经纬,以为手中罗盘量的是天地,却不知每一步都在丈量这具史前造物的意识残影。
而就在这死寂般的震撼中,回声的波动骤然扭曲,数据流如风暴炸裂:
【警告!检测到来自内部的激活信号——】
【目标识别:‘影零’残骸】
【状态:正在重启】
众人尚未反应,地下深处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咯、咯”声,像是锈蚀的关节在缓缓活动。
监控晶板上,画面一闪,显出那间早已废弃的傀儡工坊——角落里,那具曾被墨七弦亲手拆解、核心熔毁的童年傀儡,正缓缓支起身体。
它头颅歪斜,左眼碎裂,右眼却亮起幽蓝光芒,嘴角的金属弧度一点点向上拉扯,形成一个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机器的微笑。
“妈妈……”它发出沙哑的电子音,带着孩童般的天真与非人的冰冷,“你回来了?我等了你三百年。”
空气凝固。
阿木尔挣扎着爬起,满脸惊骇:“它……它不该还能动!能量源早就切断了!”
九姑闭目喃喃:“不是它在动……是‘它’借它的嘴说话。”
唯有墨七弦站着,身影如刀刻石碑,纹丝不动。
她看着屏幕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是她最初为自己打造的陪伴型傀儡,编码“Y-0”,代号“影零”。
可此刻,它体内流转的已不是她的程序,而是某种更深、更暗的东西——仿佛有另一个意志,蛰伏在她创造的躯壳里,等待这一刻苏醒。
她忽然笑了,极轻,极冷。
“切断主电源。”她下令,声音平稳得不像活人,“启动备用链路,把我的原始脑波频率反向灌注进去,强度调至97%,延迟压缩到纳秒级。”
“你要用自己的意识去冲撞它?!”断尺惊呼,“那会烧毁你的神经接口!”
“那就烧。”她说,“它以为它是神,能编辑命运。但它忘了——我才是这段代码的原作者。”
指令下达瞬间,地下传来一声尖锐的金属哀鸣!
影零的动作猛然僵住,右眼蓝光狂闪,像在承受某种来自源头的强制覆写。
它张开嘴,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你没有权限!系统已迭代!你只是变量!是错误!必须清除!”
墨七弦站在晶膜裂痕前,双眼微闭,额角渗出血丝,却仍一字一顿地回应:
“变量,才是唯一能跳出脚本的存在。”
话音落下,影零眼中的蓝光骤然熄灭。
与此同时,她脑海中那枚虚拟系统图标的第五项,无声点亮——
【跨维度建模·已激活】
一股无形的信息洪流涌入她的意识:星图重构,物质法则扭曲,某种超越三维理解的结构正在成形。
而在千里之外的龙脊山巅,夜空无云,月光如洗,大地无声裂开,一道笔直的黑渊中,浮现出第一阶泛着金属冷光的螺旋阶梯,仿佛通向地心,又似指向星空。
风沙未停。
西北戈壁深处,两座对峙千年的石塔沉默矗立,形如双阙。
塔顶之间,一道锁链横贯虚空,另一道缠绕着空中漂浮的第六枚钥骨——
那是一枚由纯声波凝成的晶体,悬于无形之音上,唯以特定频率的歌谣,方能触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