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天镜”的营造,如同一只贪婪的巨兽,日夜不停地吞噬着大昭王朝的元气。
星辰精金与万年寒玉的搜寻进展缓慢,偶有发现,也往往伴随着探险队全军覆没的噩耗。国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空虚下去,为了筹措资金,昭帝不得不采纳了一些老臣的建议,增加了数种苛捐杂税。各地民怨开始滋生,暗流涌动。
朝堂之上,反对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甚至开始有流言蜚语,说时云起是以“天魔”为借口,行“蠹国”之实,其心可诛。
这一日,紫宸殿内,气氛格外凝重。
数位御史台的官员跪伏在地,言辞激烈,痛陈“巡天镜”之弊。
“陛下!各地税赋加重,民不堪命,已有骚动之象!长此以往,恐生内乱啊!”
“时云起一味强调魔患,却拿不出天魔仍在的确凿证据!如此耗费国帑,与妖言惑众何异?”
“臣等恳请陛下,即刻下旨,停止‘巡天镜’工程,斩杀时云起,以谢天下!”
昭帝高坐御座,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听着下方慷慨激昂的陈述,看着那些跪伏在地、看似忠耿的臣子,心中烦躁与犹豫交织。他何尝不知耗费巨大?何尝不担心民心不稳?可那皇陵魔影,那血莽肆虐的景象,如同梦魇,时刻萦绕在他心头。
“时爱卿,”昭帝的目光投向站在百官前列,始终沉默不语的时云起,“众卿所言,你……有何话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时云起身上,有质疑,有愤怒,有幸灾乐祸。
时云起缓缓出列,神色平静无波,仿佛那些指责并非冲他而来。他没有看那些御史,而是直接面向昭帝,躬身一礼。
“陛下,臣,无话可说。”
殿内一片哗然!无话可说?这是认罪了?
昭帝也愣住了。
却听时云起继续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魔患是否存在,非臣口舌所能证明。‘巡天镜’是否必要,亦非眼前得失所能衡量。”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那些跪地的御史,眼神平静得令人心寒:“诸位大人忧国忧民,拳拳之心,臣感佩。然,诸公可知,若天魔卷土重来,其势更烈,届时,诸位今日所虑之赋税、民怨,乃至这煌煌殿宇,锦绣江山,又将何在?”
他猛地转身,指向殿外皇城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是留下这些金银,等待他日魔焰滔天,玉石俱焚!还是倾尽所有,铸就此镜,为我大昭搏一个洞察先机、主动御魔的未来?!”
“此非臣一人之抉择,实乃关乎国运之赌局!臣,愿以此身,押注后者!”
他再次面向昭帝,深深一拜:“陛下若认为臣错了,现在便可取臣项上人头,以平众怒,停止工程。臣,绝无怨言!”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时云起这番话,将自己彻底逼到了悬崖边上。没有辩解,没有退路,只有一场关乎国运的豪赌,以及押上自己性命的决绝。
昭帝看着下方那个清瘦却挺直如松的身影,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与……一丝隐藏极深的悲凉,心中剧烈挣扎。
杀了他?停止工程?那万一……万一魔患真的再来呢?
赌!必须赌下去!
昭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厉声道:“够了!”
“巡天镜之事,朕意已决!再有妄议者,视同欺君!退朝!”
皇帝拂袖而去,留下满殿神色各异的文武百官。
那些跪地的御史面面相觑,最终只能悻悻起身。他们知道,皇帝的心,已经被对天魔的恐惧和对“巡天镜”那渺茫希望的期盼,牢牢拴住了。
时云起面无表情,随着退朝的人流,缓缓走出紫宸殿。
阳光有些刺眼。
他能感受到身后那些或复杂或怨恨的目光。但他不在乎。
他快步回到司天监,回到那间如同风暴眼的值房。周衍早已等在门口,脸色发白,显然已经听说了朝堂上的风波。
“监正,您……您何必如此……”周衍声音发颤,在他看来,时云起刚才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时云起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书案后,拿起一份最新的工部奏报,是关于核心阵基铸造遇到瓶颈的。
“传令下去,召集所有大匠,一个时辰后,工坊议事。”他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在紫宸殿以性命相搏的人不是他。
周衍看着他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咽了口唾沫,低声应道:“……是。”
就在时云起强行压下朝堂风波,全力推进“巡天镜”工程的同时。
京城,城南。
轩辕道坐在他那清雅的书斋内,手持一卷古书,看似在阅读,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
他身前的虚空,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隐约映照出紫宸殿内方才发生的一幕——时云起那决绝的姿态,昭帝最终的抉择,以及百官各异的神色。
“以身为注,押上国运……”轩辕道轻轻合上手中的书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时云起,你这份决绝,倒是让本座……有些欣赏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司天监的方向。
“只是,你将这王朝气运,将这百万民怨,将这自身的性命,都押注在这面镜子上……”
“可曾想过,若这镜子……照出的并非你所期望的‘真相’……”
“或者,它根本……无法承受那‘真相’之重……”
他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星河流转,宇宙生灭,倒映着某种既定的、冷酷的轨迹。
“命运的赌局,一旦开启,便没有退路。”
“本座,很期待……你看到最终答案时的……表情。”
他轻轻抬手,指尖一缕淡金色的气息逸散而出,无声无息地融入周遭的天地法则之中。
这气息并非去破坏什么,也非去帮助什么,只是如同一个最冷静的旁观者,轻轻地……拨动了某根无形的弦。
与此同时,司天监工坊内,正对着核心阵基图纸苦苦思索的几位大匠,忽然福至心灵般地,想到了一个解决材料熔炼难题的、近乎异想天开却又似乎可行的思路……
而在京城之外,某处因加税而民怨沸腾的州县,一场小规模的骚乱,被当地官员以异常迅速和残酷的手段镇压了下去,消息被严格封锁……
因果的丝线,在无人察觉的层面,被那只无形的手,悄然调整着方向。
赌局,仍在继续。
只是执棋者与棋子,看到的棋盘,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