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昌南镇,工匠们对既定釉色的追求如同朝圣般虔诚,可还有一种现象,像一场充满未知的赌局,牵动着所有匠人的心神——那就是神秘的“窑变”。它从不是刻意为之的结果,而是在烧制过程中,釉料配方的细微偏差、窑内温度的骤然起伏、窑室气氛的微妙变化、冷却速度的快慢不一,甚至是柴火燃烧时产生的微量气体,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因素相互耦合,最终催生出的意想不到的釉色与纹理。其结果往往走向两个极端:要么因超出认知被视为不祥的“妖物”,被当场砸碎;要么因独一无二被奉为“神品”,成为窑场的镇场之宝。
这天,马骥就亲眼见证了一场足以载入昌南镇制瓷史的窑变奇迹。那是一座规模较小的试验窑开窑的日子——试验窑专门用来尝试新的釉料配方和烧制工艺,成功率极低,每次开窑都像一场冒险。马骥本是来凑个热闹,想看看新配方的影青釉烧得如何,却没想到会撞见这样一场“视觉盛宴”。
当窑工们小心翼翼地搬出最后一摞匣钵时,最上面的一个匣钵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那匣钵的缝隙里,似乎透出一种异样的光泽,不是常见的白色或青色,而是一种混杂着多种色彩的光晕。窑工们屏住呼吸,轻轻揭开匣钵盖,当那件尺许高的胆瓶完整地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整个窑场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风吹过竹林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那件胆瓶的底釉本应是素净的象牙白,此刻却像被天神打翻的调色盘,又似被晚霞浸透的天际!瓶身下半部分是浓郁的绛紫色,像熟透的葡萄汁液,顺着瓶身缓缓流淌;中间过渡成明艳的朱红,像燃烧的火焰,热烈而奔放;往上则是清新的天青,像雨后的天空,纯净而深邃;瓶口边缘还泛着淡淡的鹅黄,像初生的月牙,温柔而朦胧。这些色彩并非孤立存在,而是相互交融、渗透,形成了如同流云翻滚、浪涛涌动的纹理,在温润的釉层下微微闪烁,随着光线的变化不断变幻,美得惊心动魄,让人无法用语言形容。
“这……这是窑变?”一个年轻窑工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颜色如此斑斓……是吉是凶?”一个老窑工皱着眉头,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在传统观念里,窑变往往被视为窑神的警示,预示着灾难的降临。
“从未见过如此艳丽的窑变,怕是……妖异吧?”另一个老窑工附和道,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那件胆瓶会带来不祥。
“胡说什么!此乃天赐异宝!窑神显灵!”窑主却双眼放光,快步走到胆瓶前,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瓶身,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温柔,“你们看这颜色,这纹理,世间绝无仅有!这不是妖异,是神迹!”
窑场里立刻分成了两派:持否定态度的大多是保守的老师傅,他们习惯了遵循祖制,认为这种超出掌控的变化是不稳定的象征,会给窑场带来厄运;而年轻匠人、窑主和闻讯赶来的商人,则被这独一无二的美所征服,围着胆瓶啧啧称奇,眼神里充满了贪婪和向往。
马骥更是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他挤开人群,围着胆瓶转了一圈又一圈,眼睛瞪得溜圆,嘴里发出无意义的赞叹声:“我的天!我的老天爷!这……这简直是大自然的神来之笔!不对,是上帝不小心打翻了颜料盒!太美了!比我在现代博物馆里见过的任何窑变瓷都好看!”
他立刻发挥自己现代人的“商业头脑”,挤到窑主和那些感兴趣的商人中间,手舞足蹈地开始鼓吹:“各位!各位!听我说!这可是窑变!真正的窑变!无双的宝贝!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绝版!孤品!全世界仅此一件!这要放在……呃,放在几百年后,那是要进顶级博物馆,在拍卖行拍出天价的!什么官窑精品,在它面前都显得匠气了!这是艺术!是偶然和天成的完美结合!买了它,不仅能升值,还能彰显身份!”
他用尽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赞美和夸张词汇,从“独一无二”到“艺术价值”,从“收藏潜力”到“身份象征”,把那件窑变胆瓶夸上了天。商人们本就对这件胆瓶充满了兴趣,被他这么一煽动,更是心动不已,纷纷开始出价竞争——有人出五十两银子,有人出八十两,还有人直接出到了一百两,价格一路飙升。
窑主看着那件原本可能被归为次品的瓶子,此刻却成了众人争抢的香饽饽,脸上露出了惊喜和犹豫的神色——他既想把这件宝贝留在自己手里,又无法抗拒商人开出的高价。马骥看着这场面,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仿佛这窑变是他亲手创造的一般。
兴奋之余,马骥开始异想天开——既然窑变这么值钱,能不能复制这种美丽呢?他觉得只要找到产生窑变的“配方”,就能批量生产窑变瓷,到时候自己就能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富翁!于是,他偷偷跑到釉料间,找来各种他认为可能产生颜色的矿物粉末——有红色的氧化铁、蓝色的钴料、黄色的氧化锑,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彩色石头粉末,胡乱地加入到白色的釉料中,搅拌均匀后,又央求一个相熟的年轻窑工,把他的“实验品”——几个粗糙的碗坯,偷偷塞进下一次烧窑的角落里。
结果可想而知。他的胡乱操作非但没有再次创造出窑变奇迹,反而因为引入了不明杂质,影响了窑内的气氛,导致那一位置附近的几件正经瓷器都受到了污染——有的瓷器釉面变得灰暗污浊,像蒙了一层灰尘;有的瓷器釉色出现了奇怪的斑点,像长了麻子;还有一件原本完美的影青瓶,釉面出现了裂纹,彻底报废了。
负责烧窑的师傅发现后,气得火冒三丈,直接把马骥那些“实验品”掏出来砸得粉碎,还拿着烧火棍在窑场里追着马骥打,嘴里骂道:“你这混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窑变是能随便复制的吗?你这一闹,毁了我一窑的好瓷器!以后再敢靠近釉料间和窑炉,我打断你的腿!”
马骥吓得抱头鼠窜,最后躲在邢哥的工位后面才逃过一劫。虽然再次闯祸,但亲眼见证那件窑变珍宝的诞生,已然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明白了,在极致的工匠技艺之上,还有一种超越人力、可遇不可求的自然之美和偶然之趣——这种美不是靠技巧和努力就能获得的,它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完美结合,是大自然对工匠们辛勤付出的意外馈赠。
他胸口的挂坠在那件窑变瓷器出现的瞬间,仿佛被那绚烂不定、生机勃勃的釉色牢牢吸住!它传递出的感应异常强烈而活跃,疯狂地吸收着那“意外”之中迸发出的、不受拘束的“天成”能量。这种能量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创造力,让挂坠的光芒也变得流光溢彩,变幻不定——一会儿是绛紫色,一会儿是朱红色,一会儿是天青色,仿佛内部也在进行着一场微型的“窑变”,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